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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3)


  謂日行當敏,月行當鈍;東西之度既爾,南北之道何獨不然?乃日之發斂也,黃道一歲而一終,自冬至至於夏至,百八十二日六千二百一十二分半,始曆四十七度八千六十分。《授時曆》法。若月之發斂也,二十七日二千一百二十二分二十四秒,南出乎黃道之南,北出乎黃道之北者,五度十七分有奇;蓋不及乎一歲者,十一日四千五百三十二分有奇而已。十三經天矣,其自最北以至最南,才十三日六千六十一分一十二秒,而已過乎太陽一百八十二日六千二百一十二分半所曆之道;則是太陰南北行之疾於日者,十三倍三十六分八十七秒半。南北發斂,月疾於日,既無可疑;而獨於東西之行,必屈為說,以伸日而抑月,抑為不知通矣!

  遠鏡質測之法,月最居下,金、水次之,日次之,火次之,木次之,土最居上。蓋凡行者,必有所憑;憑實則速,憑虛則遲。氣漸高,則漸益清微,而憑之以行者,亦漸無力。故近下者行速,高則漸緩。月之二十七日三十一刻新法大略。而一周,土星之二十九年一百五日有奇亦新法大略。而一周,實有其理,而為右轉亡疑已。西洋曆家既能測知七曜遠近之實,而又竊張子左旋之說,以相雜立論。蓋西夷之可取者,唯遠近測法一術,其他則皆剽襲中國之緒餘,而無通理之可守也。

  古之建侯者,有定土疆,而無定爵。宋,公也,秦,伯也;而微仲、秦仲以字稱,是二君之爵視大夫耳。齊,侯也,而丁公稱公;當周制初定之時,應無僭諡,則嘗進爵而公矣。《春秋》進退諸侯,用周道爾,非若《綱目》「莽大夫」之為創筆也。

  其君從苟簡而用夷禮,其國之俗未改,則狄其君,不狄其國;故滕、杞稱子而國不以號舉。其政教風俗化於夷而君不降禮,則狄其國,不狄其君;故秦不貶其伯而以號舉。吳、楚、越兩用之,盡乎夷之辭,以其禮壞而俗惡也。

  《未濟》,男之終也;《歸妹》,女之窮也。緣此二卦,中四用爻,皆失其位;而《末濟》初陰而上陽,《歸妹》初陽而上陰。上者,終窮之位也;離乎初則不能生,至乎上則無所往矣。《周易》以《末濟》終,京房所傳卦變以《歸妹》終;蓋取諸此。乃以循環之理言之:陽終而複之以陽,化之所以不息;陰窮而複之以陽,則陰之絕已曠矣。故《未濟》可以再起《乾》,而《歸妹》不能。此《周易》之所以非京房之得與也。

  京房八宮六十四卦,整齊對待,一倍分明。邵子所傳《先天方圖》,蔡九峰《九九數圖》皆然。要之,天地間無有如此整齊者,唯人為所作,則有然耳。圜而可規,方而可矩,皆人為之巧,自然生物,未有如此者也。《易》曰:「周流六虛,不可為典要。」可典可要,則形窮於視,聲窮於聽,即不能體物而不遺矣。唯聖人而後能窮神以知化。

  唯《易》兼十數,而參差用之:太極,一也。奇偶,二也。三畫而小成,三也。揲以四,四也。大衍之數五十,五也。六位,六也。其用四十有九,七也。八卦,八也。《乾》、《坤》之策三百六十,九也。十雖不用,而一即十也。不倚於一數而無不用,斯以範圍天地而不過。《太玄》用三,《皇極經世》用四,《潛虛》用五,《洪範》皇極用九;固不可謂三、四、五、九非天地之數,然用其一,廢其餘,致之也固而太過,廢之也曠而不及,宜其乍合而多爽也。

  《皇極經世》之旨,盡于朱子「破作兩片」之語,謂天下無不相對待者耳。乃陰陽之與剛柔,太之與少,豈相對待者乎?陰陽,氣也;剛柔,質也。有是氣則成是質,有是質則具是氣;其可析乎?析之則質為死形,而氣為遊氣矣。少即太之稚也,太即少之老也;將一人之生,老、少稱為二人乎?自稚至老,漸移而無分畫之涯際,將以何一日焉為少之終而老之始乎?故兩片四片之說,猜量比擬,非自然之理也。

  《乾》、《坤》之策三百六十,當期之數,去氣盈朔虛不入數中,亦言其大概耳。當者,仿佛之辭也,猶雲萬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之數,非必物之數恰如此而無餘欠也。既然,則數非一定,固不可奉為一定之母以相乘相積矣。《經世》數十二之,又三十之,但據一年之月、一月之日以為之母。月之有閏,日之有氣盈朔虛,俱割棄之。其母不真,則其積之所差必甚。自四千三百二十以放於《坤》數之至賾,其所差者以十萬計。是市儈家收七去三之術也,而以限天地積微成章之化,其足憑乎?

  京房卦氣之說立,而後之言理數者一因之。邵子《先天圓圖》,蔡九峰《九九圓圖》,皆此術耳;揚雄《太玄》亦但如之。以卦氣治曆,且粗疏而不審,況欲推之物理乎?《參同契》亦用卦氣,而精於其術者,且有活子時、活冬至之說,明乎以曆配合之不親也。何諸先生之墨守之也?邵子據「數往者順,知來者逆」之說以為卦序,乃自其圓圖觀之,自《複》起午中至《坤》為子半,皆左旋順行,未嘗有所謂逆也。九峰分八十一為八節,每節得十,而冬至獨得十一,亦與《太玄》贅立《踦》《贏》二贊,均皆無可奈何而姑為安頓也。

  宋熙甯中有鄭夬者,著書談《易》變曰:「《坤》一變生《複》,得一陽;二變生《臨》,得二陽;三變生《泰》,得四陽;四變生《大壯》,得八陽;五變生《夬》,得十六陽;六變生《歸妹》,此當雲生《漸》,傳寫之誤。得三十二陽。《乾》一變生《姤》,得一陰;二變生《遁》,得二陰;三變生《否》,得四陰;四變生《觀》,得八陰;五變生《剝》,得十六陰;六變生《歸妹》,得三十二陰。同時有秦玠者,附會豔稱之,謂其泄天地之藏,為鬼神所譴。成、弘中,桑通判悅矜傳以為神秘。皆所謂一隅窺天者耳。其雲二、四、八、十六、三十二者,謂其所成之卦也。一陽卦即《複》也,一陰卦即《姤》也,得者謂其既得也。二陽卦,《複》、《師》也。二陰卦,《姤》、《同人》也。四陽卦,《複》、《師》、《臨》、《升》也。四陰卦,《姤》、《同人》、《遁》、《無妄》也。以次上變,上下推移,則三十二卦各成,而備乎六十四矣。其說亦卦氣之流耳,何所盡于天地之藏,而玠與悅乃為之大言不慚至是邪?三十二卦陰,三十二卦陽,又即邵子「一破兩片」之旨;乃玠又雲「西都邵雍所不能知」,不亦誣乎!夬又曰:「《乾》、《坤》,大父母也;《複》、《姤》,小父母也。」則邵子亦嘗言之矣。父母而有二,是二本矣。以《複》、《姤》為小父母者,自其交構而言之,玄家最下之說也。且以一陽施于陰中謂之父,似矣;一陰入陽中謂之母,其于施受、翕辟、多寡之義,豈不悖哉!故《易》曰:「《複》其見天地之心。」天施地生,父母之道,皆於《複》見之。一陽,父也;五陰,母也。《姤》者殺之始,何足以為萬物之母哉?故《姤》之《彖》曰「勿用取女」,初六曰「羸豕孚躑躅」,其不足以當母儀明矣。

  水生木,一生三也;則老子一生二之說不行矣。木生火,三生二也;則老子二生三之說不行矣。火生土,二生五也;土生金,五生四也;則邵子二生四之說不行矣。金生水,四生一也;則邵子四生八之說不行矣。天地之化,迭相損益以上下其生,律呂肖之,而微有變通,要非自聚而散以之於多而不可卷,自散向聚以之於少而不可舒也。

  五行生克之說,但言其氣之變通,性之互成耳,非生者果如父母,克者果如仇敵也。克,能也,制也;效能于彼,制而成之。術家以克者為官,所克者為妻,尚不失此旨。醫家泥於其說,遂將謂脾強則妨腎,腎強則妨心,心強則妨肺,肺強則妨肝,肝強則妨脾;豈人之府藏日構怨於胸中,得勢以驕,而即相淩奪乎?懸坐以必爭之勢,而瀉彼以補此,其不為元氣之賊也幾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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