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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六


  老氏之言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言兵者師之,為亂而已矣。王韶請擊西羌、收河湟、以圖夏,王安石稱為奇策而聽之。誠奇矣。唯其奇也,是以進無尺寸之功,而退有邱山之禍也。以奇用兵而利者有之矣。正不足而以奇濟之,可以暫試,不可以常用;可以脫險,不可以制勝;可乘疲寇而速平,不可禦強敵而徐效。如其用之,抑必有可正而後可奇也。舍正用奇,而恃奇以為萬全之策,此古今畫地指天之妄人,誤人家國者所以積也。論者皆咎陳余之不用李左車也,使余用左車之策,韓信抑豈輕入其阱中者?前車偶涉,伏起受挫,信亦自有以制之。以漢之強、信之勇,加脃弱之孤趙,井陘小蹶,四面環攻,餘固無術以繼其後,惡足以救其亡哉?一彼一此,一死一生,視其力而已矣。唯在兩軍相持而不犯,不須臾之頃,姑試其奇,發於其所不及防而震撓之,可矣。然而其不可震撓者,固自若也。議之於朝廷,傳之於天下,明示以奇,而延之歲月以一試,吹劍首者之一吷而已矣。

  夏未嘗恃西羌以為援,西羌未嘗導夏以東侵,河、湟之于朔方,不相及也。拓拔、赫連端視劉裕之拔姚泓而不為之動,知裕之道為己滅泓也。則使宋芟盡群羌,全有河湟之土,十郡孤懸,固不能守,祗為夏效驅除,其能乘風席捲,進叩諒祚之壘乎?如其能大舉以西征與!擇大將,整六師,壓諒祚之疆以討僭逆之罪,而諒祚據賀蘭以自保,於是遣偏師掠西羌以潰其腹心,是或一策也,收蜀者棧道、劍門夾攻之術也。然而西羌各保其穴,固且阻頓而不能前。今一矢不及于銀、夏,而遠涉沙磧河、洮之險,薄試之於羌,一勝一負,一叛一服,且不能制羌之死命,夏人睥睨而笑之。然且栩栩自矜曰:「此奇策也。」安石之愚,不可砭矣。

  在昔繼遷死,德明弱,儻從曹瑋之請,捕滅之,可以震讋契丹者,彼一時也,席太宗全盛之餘,外無澶州納賂之辱,宋無所屈於契丹,內無軍士各散居歸農之令,兵雖力未有餘,而尚未自形其不足。且繼遷肉袒稱臣,與契丹為唇齒,則威伸於德明而契丹自震,固必然之勢也。抑謂兵不可狃于不戰,而以征夏之役,使習勇而不倦;亦其時夙將猶存,部曲尚整,有可用之資,勿以不用窳之也。今抑非其時矣。弛不虞之防、狎安居之樂者,凡數十年。徒以群羌散弱,乘俞龍珂內附之隙,徼幸以圖功;然且謀之五年而始城武勝,七年而始降木征。操彈雀之弓,欲射猛虎,惡足以自強,而使彼畏我以不相侵乎?木征之降未幾,而孱懦之秉常且憑淩而起,宋之死者六十萬人。其於正也,無毫髮之可恃,而孤持一奇以相當,且其奇者,又非奇也。然而不敗者,未之有也。

  是故奇者,舉非奇也。用兵者,正而已矣。不以猜疑任將帥,不以議論為謀略,不以文法責進止。峙芻糧,精甲仗,汰老弱,同甘苦,習擊刺,嚴營陳,堂堂正正以臨之,攻其所必救,搏其所必爭。誠有餘也,而後臨機不決,閑出奇兵以迅薄之,而收速效。故奇者,將帥應變之權也,非朝廷先事之算也。趙充國曰:「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此之謂也。老氏者,持機械變詐以徼幸之祖也,師之者,速斃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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