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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一二


  傳曰:「一熏一蕕,十年尚猶有臭。」蕕,臭也,閑之以熏,則臭有所止息,而何以臭之十年邪?知此者,而後可與言治。

  仁宗自明道二年劉後殂始親政,訖乎帝崩,三十年,兩府大臣四十余人。夷考其人,韓、富、范、杜諸公之大節炳然者,若而人矣。抑若呂夷簡、夏竦、陳執中、高若訥,清議所交謫者,抑繁有徒。他如晏殊、宋庠、王鬷、丁度之浮沉而無定守者抑與焉。其進也,不固進也,俄而退矣;其退也抑未終退也,俄而又進矣。人言一及而輒易之,互相攻擊則兩罷之;或大過已章而姑退之,或一計偶乖而即斥之。且諸人者,皆有所懷來,持以為用,一得位而即圖嘗試;而所與倡和以伸其所為者,勃然蹶起,乘所宗主者之大用,以急行其術。計此三十年閑,人才之黜陟,國政之興革,一彼一此,不能以終歲。吏無適守,民無適從,天下之若驚若騖、延頸舉趾、不一其情者,不知其何似,而大概可思矣。

  數進而數退者,或賢或佞,固不可保矣。則政之所繇亂,民之所繇傷,非但小人之亟代君子,君子之澤不及下逮也。以君子亟代君子,其同也,則何取乎代之?其異也,則亦旦之令不保於夕也。且以君子而亟代小人,吏民既已受小人之虐,而降心茹荼以從之,從之已夙,亦不得已而安之,而代之者又急反焉,則前勞費而後效亦不易收;且抑不敢信以為可久,而志愈惑,力愈詘矣。況以小人而亟代小人,小人者,各有其私以相傾而相制者也,則且托於鋤奸革弊之大名以搖天下。為害之實相若也,而名與法,則紛糾雜出而不可紀。進者退矣,已而退者又進矣。輸忠者無可釋之憂疑,懷奸者挾危機以觀望。自非清剛獨立之端士,且遊移以冀兩容;雖以利病昭著之謀猷,亦乍行而無成績。害者害,而利者亦害;邪者邪,而貞者不能固保其貞。舉棋之不定也,築室之不成也,以求社稷生民之安平鞏固於百年也,其可得乎?

  夫天子之無定志也,既若此矣。持之以靜正,養之以和平,需之以從容者,固將望之有學有守之宰執,與憂國如家之諫臣。深知夫善政雖行而不能永也,危言雖聽而不能終也;無亦奉祖宗之成憲以折其狂興,息搏擊之鋒鋩以杜其反噬,猶庶乎其有定也。而為大臣者,席未暖於紫禁,劍已及於寢門。議磨勘矣,核任子矣,改科舉矣,均公田矣,皇皇然若旦不及夕,而一得當以為厚幸。言路之臣,若蔡襄、唐介、孔道輔者,頳發于顏,發豎於額,以與當路爭衡於筆舌,知不足以相勝也,而特以求伸於眉睫。乃至浮薄之士,心未喻君子之深衷,而聞風以遙和;身未試小人之沮害,而望影以爭攻。一波乍興,萬波隨湧。黨邪醜正之徒,亦相師以相報。天子且厭聞之,而奸邪亦不以彈劾為恥。於是祖宗朝敦龐鎮靜之風日陵月替,而天下不可為矣。人知熙、豐以後,議論繁興,毒痡四海,激盜賊,召遠敵;亦惡知濫觴之始,早在仁宗之世乎?

  伊尹之訓曰:「鹹有一德。」一者,慎擇於先而謹司之於後也。王心載寧,而綱紀定,法守專,廷有親臣,野無橫議,天下永綏,外侮不得而乘焉。嗚呼!三代以下,能以此言治者鮮矣。宜其舉四海而淪胥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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