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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雅四十五


  《傳》曰:「衰至而驕。」何言之?驕者盈之征也。血溢氣銳,險阻不知,而多求於物,皆盈者之召驕也。雖然,盈而驕者,必其未嘗盈者也。未盈而驕,則其驕也固衰矣。未之能盈,而粗有所至矣,牢執之而挾為己能,坦然靡所疑慚,而後驕成而不能自抑。天下之大,萬有之富,直置之而不能取益,故曰:「衰至而驕」,盈者不與焉。

  古今遙矣,其學於六藝者眾矣,苟操觚而殫心,各有所遇焉。何居乎吉甫之自賢,即人之稱之者蔑以加與?吾以知人之稱之者固不然也。《文王》《大明》,其「碩」矣乎!《鹿鳴》《四牡》,其「好」矣乎!《關雎》《葛覃》,「穆如清風」矣乎!為彼者未嘗自居也,而天下不可掩也。雖然,猶獨至而無攝美者乎!攝美而均至之,洵唯吉甫矣乎!我知吉甫之靡所疑慚者,貌取而無實也。《文侯之命》、荑稗之《書》也,舉文王之明德而加之義和,無慚焉。《崧高》《蒸民》,荑稗之《雅》也、躋申伯,仲山甫于伊、呂、周、召之上,無慚焉。古今遙而不能屆,則寸晷為長。四海廣而不能遊,則尋丈為闊。陸雲且可賤貨以奉馬穎,潘嶽且可發篋以遺賈謐,吉甫亦奚靳而不能哉?

  曹植自以為周公,孰曰非周公焉?杜甫自以為稷、契,孰曰非稷、契焉?韓愈自以為孟子,孰曰非孟子焉?驕己以驕天下,而坦然承之,暴潦之興,不憂其涸,吾惡乎無疑而不代之慚邪?文章之變,古今亦略可見矣。周至吉甫而《雅》亡,漢訖曹植而《詩》亡,唐之中葉,前有杜,後有韓,而和平溫厚之旨亡。衰而驕,驕而衰不可振。衰中於身,其身不令;衰中于國,其國不延。枵然之竅,風起籟鳴,怒號而遽止,苟其有怍心而挾生人之氣者,弗屑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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