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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禮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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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 「其」者,想像之辭。「德」者,禮之凝而化之本也。「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三者一也。仁義者,陰陽剛柔之理以起化者也,人道於是而立,以別於萬物之生,是「天地之德」也。陰陽以撰言,鬼神以用言。張子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交」,謂互相為成而形性皆具也。「會」,猶際也。神來而伸,於人息之,鬼屈而往,人之所消,則鬼神往來於兩間,人居其中,而為之際會也。五行之氣,用生萬物,物莫不資之以生,人則皆具而得其最神者。鄭氏曰「木神仁,火神禮,土神信,金神義,水神智」,皆其氣之秀者也。此節承上章天道人情而言。人之有情皆性所發生之機,而性之所受則天地、陰陽、鬼神、五行之靈所降於形而充之以為用者,是人情天道從其原而言之,合一不間,而治人之情即以承天之道,固不得歧本末而二之矣。 故天秉陽,重日星,地秉陰,竅於山川,播五行於四時,和而後月生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闕。 「秉」者,持以施生之謂。「垂」,謂光明之下逮也。「竅」氣所自通也。「生」,生明也。「三五」,十五日。「盈」,望。「闕」,晦也。天之用陽也,而陽不亢,於日星而垂其光輝暄和,以施於地而作其生之德。地之用陰也,而陰不閉,因山川之竅墟蒸為風雨露雷,以承天之陽而終其生之德。是天地之道,皆以其升降會合而施生者為德也。「五行」,地之翕聚而成材者也。「四時」,天之運行而起化者也。五行之化氣合離融結,彌綸於地上,而與四時之氣相為感通,以為生物之資,是亦天地陰陽相交之所成也。日為陽而外景以施明,天氣之精也。月為陰而內景以受明,地氣之精也。月近日而不相當則明死;遠日而與日相映則明生。日陽入乎地中,交乎陰而上映於月,和之象也;月陰升於天,與日並驅,不和之象也。十五日而盈,又十五日而闕,感必以時,離合消長之宜也,則亦天地陰陽之氣交相施受以成德也。此言天地陰陽之體,以和合交感成用於兩間者為德之盛也。 五行之動,迭相竭也。五行、四時、十二月,遠相為本也。五聲、六律、十二管,還相為宮也。五味、六和、十二食,還相為質也。五色、六章、十二衣,還相為質也。(還,似宣反。和,胡臥反。) 「動」者,所效於氣味聲色而成用者也。「竭」,猶消也;氣偏至而滯則不和,迭相消竭,而燥溫剛柔,明暗無所過勝,□轉以互濟也。五行之序,地氣之推遷;四時之序,天氣之運行。十二月以月與日合之次為紀,是陰陽之所自和也。「本」者,相生之謂。五行、四時、十二月,以成乎歲而各有其紀。若六氣則以初之氣厥陰風木為本,四時則以冬至為本,十二月則以諏訾之次合朔為本。錯綜以紀而定時,各因其理之順也。此以曆法征五行之動也。「十二管」,律呂也;律有雌雄,合而為六,分而為十二也。「宮」,君也。如黃鐘為宮,則林鐘為征,大簇為商,南呂為羽,姑洗為角之類。詳見蔡氏《律呂新書》。「五聲」,凡用五管而成一奏,所謂「濁不過宮,清不過羽」也,蓋亦和合而成音。此以聲律征五行之動也。「和」者,相得而適之謂,甘與辛和,辛與鹹和,鹹與酸和,酸與苦和,苦與甘和也。「十二食」未詳。或胾、殽、膾、炙、炮、燔、腶、脯、菹、醢、臡、羹之謂。「還相為質」者,以一味為主而餘輔之。此五行之動應乎五味之和也。「五色」,青、赤、黃、白、黑。「六章」,若黑與白謂之黼,青與黑謂之黻之類。「十二衣」,《虞書》所謂「十二章」。「還相為質」者,以一色為質而加餘色為□繪。此五行之動應乎五色之采也。此節言天地陰陽之用著於五行,而五行之所以能成其美者,則以互相和合錯綜而無所偏用,斯以為五行之秀也。以上二節,皆以發明天地之德、陰陽之交、五行之秀,周遍調合,成生物之大化,以起下文惟人為能體備之意。其不言鬼神者,則以鬼神即二氣、五行之屈伸,而月之盈虧,五行之動竭,皆有消息之理焉,則鬼神之理亦存乎其中矣。 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別,必列反。) 「心」者,形氣之靈,理之所自顯也。「端」,猶萌也。「被」,施及也;謂施明于色而喻之也。天地之理,剛柔順健,升降交和,其同異翕辟訢合之際,觸感而靈,則神發而理著焉。此天地之心,人之所凝以為性,而首出乎萬物者也。「五行」,萬物皆資之以生,而其既成乎水、火、木、金、土,則其質麗乎粗,形而下之器也。若其神之所絪縕於兩間,以承天地之化而生物,則甫有其萌,而為水、火、木、金、土之所自成;此猶未離乎形而上之道,而于人乃成為形,是「五行之端」也。萬物之生,莫不資於天地之大德與五行之化氣,而物之生也,非天地訢合靈善之至,故於五行之端偏至而不均,惟人則繼之者無不善,而五行之氣以均而得其秀焉。故其生也,於五行之化質,皆遇其故,以不昧其實,食而審於味,聽而辨於聲,視而喻其色,物莫能並焉。則天地之理因人以顯,而以發越天地五行之光輝,使其全體大用之無不著也。心凝為性,性動為情,情行於氣味聲色之間而好惡分焉,則人之情與天之道相承終始而不二,具可知矣。上文言「四時十二月」,而此之不及者,言人為五行之端則其理著于人心,而時月之紀,寒暑啟閉之宜,亦惟人之良能而物所不得與,亦可以類推已。 故聖人作則,必以天地為本,以陰陽為端,以四時為柄,以日星為紀,月以為量,鬼神以為徒,五行以為質,禮義以為器,人情以為田,四靈以為畜。 「作則」,謂立政也。「本」者,原其禮之所自出。「端」者,即其萌而推其著也。「柄」,持而運行之也。「紀」,分別之以垂法也。四者所謂本於天也。「月以為量」,謂施如其受之量,如月受日明,有盈闕也。「徒」,類也。人者鬼神之會,故理可類推也。「質」者,人所自生,以五行之德為質而生禮也。此三者所謂「殽於地」也。「禮義」者,因義制禮,而禮各有義也。「器」,成用者也,本天殽地以為道,而實著之禮以成用也。「田」者,穀所自生。「以人情為田」,言禮皆緣人情而起也。「靈」,物之神者。「畜」,謂馴致之也。本天道以盡人情,則物之性亦盡。故禮成而瑞應之,蓋天人一致之征也。承上文而言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備陰陽、四時、日月、五行、鬼神之理,故先王立政,制為禮以達人情,即以合天德,體用一原而功效不爽也。 以天地為本,故物可舉也。以陰陽為端,故情可睹也。以四時為柄,故事可勸也。以日星為紀,故事可列也,月以為量,故功有藝也。鬼神以為徒,故事可守也。五行以為質,故事可複也。禮義以為器,故事行有考也。人情以為田,故人以為奧也。四靈以為畜,故飲食有由也。(複,芳服反。行,下孟反。) 「物」,亦事也。「舉」,統也。得其本而理皆具,事無不統也。「情可睹」者,得其大端而事物之情狀悉知也。「事可勸」者,運行有序而人樂為之也。「列」,陳列之而下皆喻也。「藝」,常也;功有量則可常也。「事可守」者,達于幽明之理則守人道,而鬼神之理已得,不徒務於虛罔也。「複」者,反合於道也。「考」,成也。「奧」,主也。得人之情,人歸之為主也。「飲食有由」者,謂德被民物則享天下之奉而不虛也。言先王天道以治人情,故禮行政立而無不宜也。 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故龍以為畜,故魚鮪不淰;鳳以為畜,故鳥不獝;麟以為畜,故獸不狘;龜以為畜,故人情不失。 「鮪」,大鯉,尤善逸者,「淰」,驚散也。「獝」,狂飛。「狘」,驚走。三者在是,則其屬聚而繞之,「人情不失」,謂灼之以蔔而知吉凶之情狀。此釋四者所以為靈,而致之足以為瑞也。 故先王秉蓍龜,列祭祀,瘞繒,宣祝嘏辭說,設制度,故國有禮,官有禦,事有職,禮有序。 「秉」,奉也。「列」,定其制也。「繒」,幣也。犧牲幣玉皆祭之物,獨言「瘞繒」者,蓋有闕文。「宣」,告也。「制度」,宮室衣服之等。「禮」者,吉、凶、軍、賓、嘉之儀。「官」,《周禮》六官。「禦」,所治也。「序」,上下之等殺。官有禦而因事賦功無不舉之職也,國有禮而尊卑上下無相越之序也。蓍龜、祭祀以承天,制度、官禮以治人,皆所謂「禮義以為器也」。而惟通於天人情理之故,故幽明鹹受治而皆得也。 故先王患禮之不達於下也,故祭帝於郊,所以定天位也;祀社于國,所以列地利也;祖廟所以本仁也;山川所以償鬼神也;五祀所以本事也。故宗祝在廟,三公在朝,三老在學;王前巫而後史,蔔、筮、瞽、侑皆在左右,王中,心無為也,以守至正。(朝,直遙反。) 「定天位」者,天不可以方所求之,就郊而遠之,以尊之也。「于國」者,社在公宮之右也。「列地利」者,地生財以養人而各有封守,故因而分祀之也。山川為地之所竅以交於天,鬼神之所自屈伸,故專以鬼神屬之。「本」,謂仁與事之原。孝為仁之本,五祀各有所司,分職任事之本也。「巫」「史」,皆有事於祭者。「卜」「筮」,蔔人,筮人,以諏日及屍。「鼓」,樂工。「侑」,佐食。「中」,居其間。「心無為」者,肅雍不言而存之於心也。「至正」者,端莊誠敬之至也。承上文而言人神之治皆先王所以本天治人之事,而精意所存,不能遍喻於愚賤,故躬行於上者特以祭為禮之尤重,加之意焉。祀典既定,上下鹹秩,而當祭之日,任宗祝於廟中,與三公之在朝,三老之在學均其隆重,巫、史、瞽侑交相天子,肅穆端靜以通神明,所謂「廟中者天下之象」也。以此作則於上,庶幾民感於上之所敬修者,潛移默喻,以習知制度官禮之各有本原而非以強天下,則不待告誡而禮自達焉。是人情之所自治,必本於天地陰陽之精理,亦愈可見矣。 故禮行於郊而百神受職焉,禮行於社而百貨可極焉,禮行于祖廟而孝慈服焉,禮行於五祀而正法則焉。故自郊社、祖廟、山川、五祀,義之修而禮之藏也。 「禮行」,謂典修官備而敬以行之。「百神受職」,風雨寒暑不愆其節也。「極」,至也。「百貨極」者,物順成也。「服」,事也;謂人皆以孝慈為當然而盡其事也。不言禮行於山川者,略文。「法則」,謂以神有專司,知人有恆守也。「藏」,函也。祭祀之義修,而制度官禮之良法美意皆函於此也。申結上文,而言其效之著於人神者,以終本天道以治人情之意。 ▲右第三章。上章言先王制禮,既承天道,抑順人情,此章乃言天道人情合一之理,明人之有情,率原于天道之自然,故王者必通其理以治情,而情無不得,則禮之所自設,深遠普遍而為生人急者,其愈明矣。前四節推明人生受命之原,以顯人道之所自立,蓋言命而性在其中,與《中庸》《孟子》意相發明,而周子《通書》、張子《西銘》皆自此出,學者不可不詳玩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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