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憶得集(2)

憶得集(2)

　　癸未

　　上舉主歐陽公

　　陽六律，陰六呂。
　　能節眾樂音，不能使眾樂舉。
　　嗚呼乎！三苗未格七政亂，支祈橫流夷羊舞。
　　聖人拊髀命後夔，笙鐘雷鼓懸筍簴。
　　夫也身為君山斑紋竹，吟秋風兮江之渚。
　　非無仰登東序心，湘一湄兮漢一嶼。
　　遙聞期我海嶠音，夫子實彈方子琴。
　　顧我將欲刺船去，覆容與兮躋我於竦峙之危岑。
　　是時秋月照黃鵠，哀弦一彈廢眾吟。
　　師度江兮夫歸嶽，西風木葉江煙邈。
　　自幸不奏《鬱輪袍》，但侍延陵陳舞箾。
　　蒸湘寒雨霜葉飛，口不言思心自覺。
　　流者匪湘峙匪衡，高深因師失其卓。
　　彼一時兮楚之陲，此一時兮吳之涯。
　　浮沙湧雪北風烈，何以使我忘饑疲。
　　與聞仙樂鳴雲際，振徹凡耳清心脾。
　　亦曾閑躡七十二峰螺黛頂，至此若遂失峨巍。
　　嗚呼乎！
　　敢不自珍以答師，周豳《雅》兮漢《鐃吹》。
　　掃天狼兮長彗，舞《九辯》兮雲旗。
　　明堂玉簡從封禪，方今聖人待者誰？
　　《九韶》再奏兩階羽，孤鳥有情唯凰知。

　　歐陽公招游龍沙，同劉曲溟、週二丕洎齊年諸子，寺有湯臨川手題，即用為起句

　　池開沙月白，門對杏榆清。
　　墨脫蝸盤重，木喬鳥嚨深。
　　昔賢傳雪泛，久旅愛冬晴。
　　離亂集師友，茲游未可輕。

　　元日泊章江用東坡潤州韻

　　閒心欲向野鷗參，更聽魚龍血戰酣。
　　何事春寒欺曉夢，輕舟猶未度江南。

　　其二

　　為愛夜來歸夢好，扁舟穩趁落梅風。
　　章江門外波聲急，卻在蘆根雁影中。

　　舟止

　　舟止石硤西，樹出石峽裡。
　　欹望樹梢眠，船下長春水。

　　江行代記

　　餘曆冬春，自袁入章江，至南昌而反，改由吉涉雲陽下洣水歸。其間江水清淺，重山疊嶂，沙汀危石，斷處即為州縣，有足記者；不記，代之以詩。

　　閑攜楚酒度吳幹，薄醉征衣夜未寒。
　　火耨有煙能淡日，水舂成響即驚灘。
　　江村餉客魚蝦最，稔歲逢舟稻麥寬。
　　何事孤城鳴夜杵，停舟未遣夢魂安。

　　其二

　　灘聲驚報榜人喧，疑有飛濤濺雪翻。
　　不謂峽流爭一線，徒教小艇轉雙門。
　　水名幸在留孤影，岸木難支倒掛根。
　　客夢莫矜江漢永，原因幽險積乾坤。

　　其三

　　袁州孤塔未全奇，突兀遙從兩岫為。
　　石筍何干香火事，仙墳漫遣古今疑。
　　黃扉盛日移橋柱，山賊前時犯女陴。
　　擬問文壇多辨客，家山莫被野人欺。

　　（郭外一石筍，郡人以神事之，可笑。分宜移橋于蘇州，袁人之言也。袁天綱墓在真定，而指宜春台為其墳跡者，郴桂賊掠袁而郡人張皇報功。張爾公以好辨名，其郡事不與辨正，聊一笑之。）

　　其四

　　臨江朱橘滿汀洲，長寫蔥蒼兩岸秋。
　　為客具知根葉主，此鄉殊有稻粱謀。
　　隨舟委曲連千樹，負郭團欒飽一州。
　　莫贈莫厘峰下客，吳姬眉黛不堪愁。

　　其五

　　冬嚴水落沙汀出，城市微明煙渚黃。
　　貢水勢經江水闊，吳天遙接海天長。
　　衣冠閥閱從人借，廟社仙靈劇鬼裝。
　　莫笑吳儂歸夢少，金堤頻決井閭荒。

　　其六

　　章門巨浸噴空驕，許遜何當定沃焦。
　　千載狂瀾原未定，半池涸水太無聊。
　　從來鐵蝕龍珠畏，漫詫燈光蟻垤搖。
　　傳與東征妖贊畫，橫拋群鵝付狂潮。

　　（許真君之說，野人語也。而吳江袁黃贊畫征倭，謂平秀吉乃蛟精所化，請許斬之，浮五百鵝於海以厭勝，其妖悖如此。袁黃，世所稱袁了凡也。）

　　其七

　　洪都高閣接城陴，潭影閑雲總未知。
　　宗伯重書非二妙，中丞新建亦駢枝。
　　韓公雅調誰當賞，管令狂吟早見嗤。
　　何似龍沙沙一曲，猶堪鬥酒聽黃鸝。

　　（滕王閣接市簷，了無可觀。解石帆中丞新修，亦不雅。董思白宗伯書王勃腐辭勒石。昌黎閣記高古而世不傳，管元心正傳令永新，有詩板笑之。）

　　其八

　　虔兵入衛氣驕橫，歸路廬陵屢夜驚。
　　取次渚宮成賊壘，蕭條淮北盡空城。
　　家山近望憐征雁，溪路含愁聽早鶯。
　　還恐南枝棲不穩，曉來星影射長庚。

　　九礪之一

　　賊購索甚亟，瀕死者屢矣。
　　得脫匿黑沙潭畔，作《九礪》九章，「九」仿《楚辭》，「礪」仿宋遺士鄭所南《心史》中詩。
　　自屈大夫後，唯所南《心史》忠憤出於至性，與大夫相頡頏。
　　願從二子遊，故仿之。
　　大亂後盡失其稿，僅約略記憶其一，緣從賊者斥國為賊，恨不與俱碎，激而作此。

　　父母生汝身，蒼天覆汝上。
　　土梟甘母肉，欲啼心已喪。
　　利劍不在手，高旻從汝謗。
　　一聞心已寒，屢聽魂空漾。
　　訴天求長彗，一掃雲霾障。
　　回問汝何心，面目還相向。
　　不見汝妻孥，昨夜歸賊帳。
　　昏醉白日中，哀汝萍隨浪。
　　陸地而行舟，寒浞誇其蕩。
　　雌劍不弢光，摩娑氣益壯。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