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薑齋詩編年稿(2)

薑齋詩編年稿(2)

　　今日漢宮人

　　此地深宮日，珠簾不卷春。
　　南枝驚怨鵲，馳道厭輕塵。
　　疇昔君恩淺，臨歧淚眼新。
　　長城分一線，猶遣候騎頻。

　　稍覺金鞍便，無妨扇影開。
　　殘妝臨隴水，昨夢到宮苔。
　　回首將無怨，顰眉恐見猜。
　　相憐惟此夕，曉角莫相催。

　　齒落示敔子

　　梧桐一葉已知秋，塞角催霜幾耐愁。
　　乳燕未須驚颺去，堂前不擬久相留。

　　哭殤孫，用羅文毅公慰彭敷五喪子韻，二首

　　餘生一盡萬重悲，誰望含飴未死時。
　　如夢如漚添一淚，為亡為在至今疑。
　　鬢絲鑷雪愁人問，血縷攻心不自期。
　　兩日朱明留不得，揮戈錯欲挽重黎。
　　以《大統曆》立夏日生，名之曰夏。

　　孝婦身前遺卵悲，征君顧命撤琴時。
　　邗江枝葉無多望，嶽墓松杉亦自疑。
　　斜日不留餘照好，落花偏與妒風期。
　　綢繆忍死吾何據，倚杖荒山一孑黎。

　　辛亥稿

　　辛亥三月十一夜夢登天壽山

　　五雲飛不息，惟繞五更心。
　　啼鳥驚山曙，餘寒擁宿陰。
　　寶刀悲自昔，玉碗已非今。
　　杳杳蒼龍闕，微生與陸沈。

　　李雨蒼年七十三矣，書至期遊南嶽，若必果者，返寄，馳望信宿

　　彌彌洞庭水，迢迢諸葛台。
　　盈盈秋波生，揚舲中流哀。
　　夫君遠遊心，南望日悠哉。
　　朱鳥自疇昔，佳人屢沿洄。
　　炎海夢江門，金簡授大崖。
　　豈無寶甕漿，頤爾靈傀胎。
　　壯士無暮年，玄雲為旦開。
　　白日信相借，朱陵心所懷。

　　月坐懷須竹南嶽

　　綠潤浮澄光，搖曳林塘間。
　　今懷非疇昔，物宇相昭鮮。
　　涼魂從安舒，緒風微夤緣。
　　靜籟不相舍，素意無孤騫。
　　吹瓢忘疑心，行歌有獨弦。
　　知子岣嶁陰，遙遙接清玄。

　　壬子稿

　　上巳

　　令月方及茲，春草遲已生。
　　輕葉隨韶風，薄紅散空明。
　　春氣遙所集，婉約充簷楹。
　　東菑或懷憫，良禽亦載榮。
　　儲情謝歆托，澹蕩寓遐征。
　　所資非天伐，居然斂物營。

　　春晴

　　西峰日氣上絪縕，東嶺凝光染絳雲。
　　舊閏幾更春不淺，昨宵星影曙難分。
　　還逢暄潤迎花茁，遂度霜寒識藥勳。
　　天地從誰消逼側，回塘煙靄護苔文。

　　家兄期以中秋過敗葉廬，會恙未果，吟見懷念。逾月小愈，袖詩下訪，適當閏望，是夕人間謂為中秋，夜坐不復對月，敬和來篇奉酬

　　皎如白玉盤，圓如流珠丸。
　　向之笙歌萬戶發，今我不視喟然傷心肝。
　　昔昔相期秋正中，排雲飛素滌清空。
　　姮娥已老雲鬟不得整，即次新霜欺玉容。
　　長轂長轂孰為爾□運，湘累死後無人問。
　　羿妻悔餌金液膏，隨意幽歡迷遠近。
　　獨有鶴髮之翁脾病客，閉門坐酒挑燈白。
　　妖蟆流涎透窗隙，拒之不能相迮迫，扣壺欲歌淚沾席。

　　補山翁坐系，沒於江陵，遙哭二首

　　將公無死易，大地置公難。
　　疑謗原非妄，悲歌亦久酸。
　　苾芻檀蔭冷，松徑菊田殘。
　　莫問靈岩笛，哀弦自別彈。

　　（補山堂有菊田。聞靈岩儲公千里赴哭。）

　　章門悲節落，謁署憶交貧。
　　道廣公應忘，鄰孤痛自真。
　　隆陰誰旦晝，泉路有君臣。
　　補山舊賓客，幾問落花津。

　　癸醜稿

　　期須竹

　　悠悠重悠悠，冏如明星光。
　　抱心不得語，空天徒茫茫。
　　豈繄秦與越，音徽隔殊方。
　　出門睨廣野，仰視飛鳥翔。
　　食宿各有區，日夕亦得將。
　　滯情夙所捐，相望何恨恨。
　　盡已寸言間，君子敦天常。

　　家兄小築耐園，俯用夫之觀生居韻，病不能為，偶句放時體，疊前韻奉和六首

　　石骨山耐高，岩髓泉耐清。
　　非乘俄頃用，物莫毀其成。
　　黃梅暴客雨，霜汁兒天晴。
　　朝菌初怒生，亦自炫孤榮。

　　氣數非一致，將雪先微溫。
　　獎掖與謠諑，何者定恩冤。
　　恩冤兩相耐，葉落不損根。
　　長笑謝流輩，吾知爾精魂。

　　耐貧霜侵衣，耐老雪侵頭。
　　何知蜉蝣裳，豈爭蟪蛄秋。
　　忮人徒背憎，戚施久面柔。
　　不見滄江水，自然無西流。

　　先生將七十，脫粟飯尚堪。
　　芥孫有餘香，瓠項有餘甘。
　　松風涼不已，松火暖自諳。
　　苟非能耐此，暴殄亦生慚。

　　古人非吾儔，求例苦不安。
　　世無劉文叔，何有富春竿。
　　江州非王宏，東籬菊已闌。
　　鬼火種青蓮，耐茲良獨難。

　　迢遙五十裡，林莽槲徑穿。
　　方春蕨拳肥，未能共炊煙。
　　群苦良可耐，念茲驚宵眠。
　　裹飯碧荷包，即栗已橫肩。

　　歲晚養屙五首

　　零雪生陰霄，玄冬亙旦昏。
　　飛鳥迷遠天，林依相惜群。
　　物閉誠有終，寧吾獨邅屯。
　　傳火非素驚，繼薪何外欣。
　　所資酬大化，無待今紛紜。
　　空坐聞夕香，清微自彌綸。
　　益知閱萬生，不獨契隱淪。

　　息動訪元精，緒引竟終窮。
　　日月易流影，聽覽非昔容。
　　秉燭矜餘光，蘋末資輕風。
　　南牖依午暄，靈文測幽蹤。
　　還當舍茲去，萬年輟往功。
　　明若列星垂，心有來去同。
　　棄置勿深恤，微情焉足充。

　　夕砌息寒雨，薄月開雲間。
　　粼粼池水綠，約約宇光鮮。
　　棲鳥無定影，遙樹含微煙。
　　佇春自不遐，歆夜亦以妍。
　　平生惜此景，及今良複然。
　　燈影□流矚，餘心自周旋。

　　昔登金簡峰，遙與玉娥語。
　　金虎含青珠，黃膏釀香醑。
　　微光生西清，中天燦華炬。
　　飛雲定可乘，揮手謝寒暑。
　　目笑不欲然，棲心非懷土。
　　晨來叩門客，慰藉悲辛苦。
　　胡為聞要言，躑躅成幽阻。

　　玉琴絕女絲，金羽啼林猿。
　　悲生機有感，棄故理不喧。
　　北陸積玄冰，南草凋芳鮮。
　　孤榮徒後期，逝水無歸川。
　　隕獲必有終，繾綣詎足延。
　　宇宙誠銷歇，無為悲歲年。

　　李供奉集有《笑矣乎》、《悲來乎》二歌，識者知為齊己贗作。辭翰弇滯，既良然矣，亦由無情而氣矜，如捫天求月，天不可捫，月況可得？若僕今者，可以笑未？其悲則已夙矣。因為補之

　　笑已乎！
　　黃河東流月西生，奔車不息羲和傾。
　　天地無情猶尚耳，古今誰能定其情！
　　春風灼灼桃李花，美人捲簾邀流霞。
　　笙歌方喧酒坐亂，不知紅雨催綠芽。
　　天不能使百物傾，亦不能使百物成。
　　根趺搖搖逞顏色，豈但傾城複傾國。
　　開花亦是落花風，恩冤翻覆春風中。
　　仰天大笑何終已，萬樹飛花隨流水，
　　疇昔春風今已矣。

　　悲來乎！
　　神蜦逝海不復還，玄雲蕭散龍門山。
　　龍門孤桐已半死，朱弦欲上摧心肝。
　　蒼頡無端記今古，古人不作今何補！
　　鬼哭深山風怒號，況複驅車上廣武。
　　昨日之日何所頹，赤輪東生起崔嵬。
　　參差經天迷是非，誰使有心獨含悲。
　　雙轄間關轉千輻，中心欲折怨幽獨，
　　嗚咽無言寄哀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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