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薑齋詩編年稿(3)

薑齋詩編年稿(3)

　　甲寅稿

　　安遠公所遣都護劉君過寓庵問病，歌以贈之

　　天涯相逢興不孤，今宵何夕金風疏。
　　漁蓑在背笠在頂，我生真與病為徒。
　　佛燈灼灼茶碗清，相憐不語兩含情。
　　寶刀贈君行萬里，男兒突兀相枝撐。
　　長留病夫釣寒水，蒼天茫茫吾老矣。
　　秋風颭颭蘆花蒼，蘆花如雪寒溪長。
　　期君驅馬度朔雪，雕落鶻起逐鴛鴿。
　　歸來一問寒溪叟，果爾挑燈話不忘。

　　贈餘西崖誰園

　　陰翠凝竹涼，綠煙飛在茲。
　　乘秋宜微尋，得侶無後時。
　　使君烏衣舊，投情固不辭。
　　盈盈鐘阜雪，北映邗溝涯。
　　夙昔故鄉心，今者良會期。
　　鴻鵠薄天徑，鴬鳩歸故枝。
　　問己無殊軫，惟君奇遙思。

　　乙卯稿

　　長沙旅興

　　禹跡千峰碧嶂回，湘波東繞定王台。
　　樓船擬趁桃花水，釣艇閑傾竹葉杯。
　　露布星郵飛蜀錦，靈光絲管訪騷才。
　　當年玉女盆前客，笑指彤雲幾度開。

　　江春望落日

　　落日斂浮光，煙中延遠睇。
　　深矗凝紫影，駘蕩間綠際。
　　波氣分半明，天彩益多膩。
　　久從山夕暝，乍測江容霽。
　　紛詭開蓬心，游泳知魚計。
　　良矣北遊知，釋茲孤匏繫。

　　三十六灣初見新綠

　　湘春千里來，餘寒不相借。
　　孤舟忘日夕，春鳥鳴初乍。
　　新綠驚一遇，暄氣歆始夜。
　　江影涵靜娟，微波滋蘊藉。
　　遙知蒸水西，良疇沐桑柘。
　　天物度藏舟，生心警目化。
　　閱萬知有恆，入群無深詫。

　　夜泊湘陰，追哭大學士華亭伯章文毅公

　　殘煙古堞接湖平，認是湖南第一城。
　　雲閃靈旗魂四索，波搖旅夢月三更。
　　愁中孤掌群眉妒，身後傷心九廟傾。
　　近築巴丘新戰壘，可能抉目看潮生。

　　湖水

　　湖水君山盡，巴丘戰壘春。
　　中流回碧草，極浦暗黃塵。
　　日月爭朝暮，漁樵有故新。
　　天涯同一寄，未必故園親。

　　贈程奕先

　　湘山飛綠煙，影蕩春波際。
　　為訪定王台，碧莎迷荒砌。
　　古心誰與期，今懷乍雲系。
　　龍戰方在茲，玄雲待新霽。
　　《詩》《書》道不孤，風華遙相綴。
　　欽恤慰群命，直清修前制。
　　融融千里間，韶風吹宿滯。
　　遠遊廣孑心，開爽延洪睇。
　　斯人息蠕生，微躬安魚計。
　　漁艇載清飆，岳雲封幽荔。
　　千載念佳春，餘年拾瑤蕙。

　　三月七日所聞

　　天涯帝子知誰在，今日生聞喜欲狂。
　　淮泗補天功造化，蒼梧扶鼎治衣裳。
　　彤雲日角傳龍種，玄霧雲簽養豹章。
　　重遣孤臣憐雪鬢，萍蹤萬一問津航。

　　拜蔡公祠

　　烈心歆匪石，篤意悲逝川。
　　《懷沙》無歸魂，惜蘭非天年。
　　寸念持兩情，哀羨交不捐。
　　徘徊依榱桷，傺侘隨湘煙。
　　綠莎生庭際，春雲相淒暄。
　　良運既不留，英華奚久延。
　　顧此萍梗姿，屢嬰波蔓牽。
　　愉愜安可期，昭靈或相援。

　　次李緩山見寄，韻即用其體書懷馳答

　　儀丸不乍停，藏舟影速過。
　　與君結長佩，發淺□未裹。
　　菵露彌豐草，雲帆徑相左。
　　遙知極目思，念此空林鎖。
　　既悲群離居，詎矜吾喪我。
　　入林香風生，仙實月中墮。
　　期之心不遐，勉以道無可。
　　反復誦千周，系之念珠顆。
　　感君欲倚杖，脛酸還反坐。
　　良以足蹣跚，非由道坎坷。
　　馭風行八極，長年牢倚柁。
　　乘雲有神蜦，蟠泥安鱉跛。
　　如彼荑與菅，末由成箭笴。
　　度時固未能，自量則亦頗。
　　低飛□雀搶，老醜流離瑣。
　　煩語程夫子，清風謝揚簸。

　　（時程周量承意相促入粵。）

　　和程奕先長沙懷古三首

　　渺渺楓樹林，屈子悲神弦。
　　雲中君不見，志意如孤煙。
　　引聲動清歌，幽細咽湘川。
　　六代徒仿佛，三唐空流連。
　　君子掇其微，不取毛羽妍。
　　悠悠江潭水，千載重昭鮮。
　　長佩紆繾綣，蘭芷相周旋。

　　賈生請長組，歷歷少年情。
　　為傅一蹉跎，嗟哉念生平。
　　橛銜無早戒，引罪深幽明。
　　鳥臆何足述，生如片羽輕。
　　長策垂太息，俟之來世英。
　　知己誠見察，空際回霓旌。

　　仙李發稚英，鸚鵡相啄食。
　　飛鳥既依人，安能憫悲惻。
　　靉靆墨池雲，湘皋飛不息。
　　鎩羽重凋傷，日南無歸翼。
　　狄公轉天樞，晶輪回八域。
　　傷哉不及睹，幽壤悶憫默。
　　白日誠再鮮，委蛻亦奚恤。

　　觀漲

　　江勢自委迤，川氣欻浮興。
　　情形不交喻，浩蕩因時乘。
　　崩奔掩群目，汀岸固靜凝。
　　雲樹藹相接，遠山茲可憑。
　　萬端兩間內，俄頃一氣蒸。
　　默對非所適，雄心亦不勝。
　　徙倚聽攸歸，危疑無久恒。

　　與李緩山、章載謀同登回雁峰，次緩山韻

　　連霄關塞悲遲暮，初見南天一雁回。
　　小有綠陰堪避暑，相看枯木不驚雷。
　　晴光漏白飛螺頂，雲影撐空幻蜃台。
　　稍覺江山堪極目，臨風薄送濁醪杯。

　　淥湘雜興六首

　　迢迢瀟湘水，千里發蒼梧。
　　上有楓樹林，下有蒲與菰。
　　雲陰澹歸鳥，波影蕩浴鳧。
　　得所各謀歡，微心複何須。
　　良境不相置，天情自合符。

　　浮雲無遠慕，南風吹我興。
　　涉江既超越，度嶺亦淩乘。
　　生滅不自慮，淹留非所能。
　　是以雲將遊，過跡無久憑。

　　早歲涉淥江，今者複經過。
　　六宇自不齊，吾生其如何。
　　高灘飛珠瀑，古樹鬱青莎。
　　南望岣嶁峰，玄雲方嵯峨。
　　天地既相借，蕭搖發浩歌。

　　西風吹大旗，日落鼓角喧。
　　片雲自南來，飛雨滌川原。
　　漠漠青天高，群動各已繁。
　　倦客有餘心，慷慨自忘言。

　　我行渡淥水，遂泛湘江濱。
　　淥湘既同流，吾生非異人。
　　來者各乘時，去者日以賓。
　　欲忘而不能，寸念自相親。

　　圓月輝東榮，天漢隱中軌。
　　眾目有炫蔽，真形無成毀。
　　悲風驚涼衾，徘徊中夜起。
　　仰瞻增浩歌，今昔何紛詭。
　　居然有吾心，仿佛奚所似。
　　物論複何疑，焉能役彼此。

　　萍鄉中秋同蒙聖功看月

　　百年看月又今宵，昨夜疏雲洗泬寥。
　　淥水章江分影碧，牙旌戍火接星遙。
　　寒枝難揀驚烏樹，落葉誰填烏鵲橋。
　　一枕冰魂隨故劍，飛光猶湧子胥潮。

　　留別聖功

　　遠送始知君送客，歸人還念未歸人。
　　興亡多事天難定，去住皆愁夢未真。
　　寶劍孤鳴驚背珥，畫圖遙惜老麒麟。
　　鐃吹落日暄丹嶂，西望湘煙淚眼新。

　　代出自薊北門

　　春涉巴丘湖，秋登楚王台。
　　廣風吹千里，飛雲卷黃埃。
　　念昔天狼飛，山嶽橫崩頹。
　　金鏃埋沙礫，輕車轅屢摧。
　　舊從六校發，白首歸蒿萊。
　　安能不腹悲，天道有昭回。
　　請看箙中箭，血跡雜莓苔。
　　垂老含餘心，誰知蒼天哀。

　　卻東西門行

　　天光易匿，明星難留。
　　前心不踐，時序如流。
　　慷慨獨行，莫知我猶。
　　世如縈煙，心如冽秋。
　　獨不可保，兩不能周。
　　睥睨消謝，雲胡不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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