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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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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陸敬輿之在翰林,言無不從,及其爰立,從違相半,其從也,皆有弗獲之色焉,何也?大權者,人主之所慎予,小人之所爭忮,君子之所慎處者也。敬輿之忠直明達,允為社稷之臣,而鄴侯將卒,不急引以自代,蓋鄴侯知此位之不易居,為德宗謀,為敬輿謀,固未可遽相敬輿也。 宰相之重,仕宦之止境也,苟資望之可為,皆垂涎而思得。董晉、竇參、苗晉卿所不敢相排以相奪者,徒鄴侯耳,非能忘情而廿出其下也。鄴侯以三朝元老立翼戴之功,而白衣歸山,屈身參佐,無求登臺輔之心,其大服不肖者之心夙矣。肅宗欲相之,而李輔國忌焉則去;代宗欲相之,而元載忌焉則去;君輸忱以延佇,己養重以徘徊,乃以大得志於多猜之主,宵小盈廷,而俛首以聽命,敬輿豈其等倫哉?自扈從以來,無日不在君側,無事不參大議,雖未授白麻,而鄴侯既卒,其必相也無疑矣。嗚呼!欲相未相之際,奸窺邪伺,攢萬矢以射一鵠,亦危矣哉!鄴侯之不薦以自代,全敬輿,即以留德宗法家拂士於他日,而敬輿不知也。 今為敬輿計,鄴侯在位,國政有托,而敬輿忘言,未可以去乎?董晉、竇參受平章之命,未可以去乎?竇參以貪敗,物望益歸於己,未可以去乎?參死,參黨疑敬輿之譖,未可以去乎?與忮陋之趙憬同升,未可以去乎?沾沾然若留身于嚴廊以待枚蔔之來,則倒授指摘於人,而敬輿之危益岌岌矣。及既相也,裴延齡判度支,苦諫而不從,吳通玄騰謗書于中外,薑公輔以泄語坐貶,賈耽、盧邁相繼而登三事,及是而引身已晚矣。然且徘徊不決,坐待貶斥,幾以不保其腰領。以自全也,不宜;以靖國也,尤不可矣。何也?己被罪,而忠直之党危,邪佞之志得,禍必中於國家也。 宰相者,位亞於人主而權重於百僚者也。君子欲盡忠以衛社稷,奚必得此而後道可行乎?至於相,而適人閑政之道詘矣。欲為繩愆糾謬之臣,則不如以筆簡侍帷帟之可自盡也。鄴侯知之,敬輿弗知也,二賢識量之優劣,於此辨矣。 〖三二〗 貞元八年,江、淮水潦,米價加倍,畿輔公儲委積,陸敬輿請減江、淮運米,令京兆邊鎮和糴,酌一時之緩急,權其重輕,信得之矣,然未可為立國之令圖也。豐凶者,不定之數;田畝所出,則有定之獲也。豐而餘,凶而不足,通十年之算,豐而有餘,凶而猶無不足,則遠方之租米,畢令輕齊,京邊之庸調,悉使納米可也。如其不然,則豐年之所偶餘,留之民閑,以待凶歲,使無頓竭之憂;柰何乍見其豐,遽糴之以空在民之藏乎? 為國用計者,耕九餘三,恒使有餘以待凶歲。如其饋有限,吏祿軍食,豐僅給而凶則乏,又值京邊谷餘而價賤,則抑以錢絹代給,使吏與軍自糴於民,猶之可爾。何也?自糴則食有節而支不糜,民尚不至虛廩囷以自匱。若官與和糴,就令無抑買捐民之弊,而必求如額以供坐食者之狼戾與窖藏之紅朽,不復念此粟者,他日小民炊煙屢絕,求粒米而無從者邪!況乎立國有經,恒畜有餘以待水旱,則江、淮薦饑,自可取足太倉,捐歲運以蘇民,何事斂民之積以虛根本哉? 敬與所陳,令江、淮斗米折錢八十,計其所贏餘錢十萬四千緡,一時行之,覺為公私之兩利,而國無常守之經,官操商敗之計,空內地之積,奪凶歲之儲,使牟利之臣,因得營私以殃民,其失也大矣。以要言之,京邊之盈餘,不可聚於上而急食之也。此不易之定論也。 〖三三〗 陸敬輿請罷關東諸道防秋戍卒,令供衣糧,募戍卒願留及蕃漢子弟,廣開屯田,官為收糴,自戰自耕於其所守之地,此亦以明府兵番戍之徒勞而自弱,不如召募之得也。論者于敬輿所陳,則韙其說,而惜德宗之不從;乃於府兵,則贊其得三代之良法而謂不可易。貪為議論,不審事理,自相齟齬,罔天下後世以伸其無據之談,如此者,亦奚必他為之辯哉?即其說以破之而足矣。 夫折中至當之理,存其兩是,而後可定其一得;守其一得,而後不惑於兩是。誠不易也,就今日而必法堯、舜也,即有娓娓長言為委曲因時之論者,不可聽也。誠不容不易也,則三代之所仁,今日之所暴,三代之所利,今日之所害,必因時而取宜於國民,雖有抗古道以相難者,不足聽也。言府兵則府兵善,言折衣糧以召募則召募善,心無衡而聽之耳,耳無准而聽紙上之跡與唇端之辯,受奪於疆辭,而傲岸以持己之是,唯其言而自謂允愜於天下。嗚呼!小言破道,曲說傷理,眾訟于廷,文傳於後,一人之筆舌,旦此夕彼,其以萬世之國計民生戲邪!不然,奚為此喋喋哉?持其前後彼此之論以相參,則其無目無心,如籬竹得風之鳴,技自窮矣。 〖三四〗 自米粟外,民所輸者,本色折色奚便?國之利不宜計也,而必計利民。利民者,非一切之法所可據為典要,唯其時而已。唐之初制,租出穀,庸出絹,調出繒、纊、布,其後兩稅法行,繒、纊、布改令納錢。陸敬輿上言:「所征非所業,所業非所征,請令仍輸本色。」執常理以言之,宜無以易也;揣事理以言之,則有未允者焉。 絹、繒、纊、布之精粗至不齊矣,不求其精,則民俗之偷也,且以行濫之物輸官,而吏以包容受賕,既損國計、導民奸;而取有用之絲枲,為速敝之絹布,滅裂物產,於民亦病矣。如必求其精且良與?而精粗者,無定之數也,墨吏、猾胥操權以苛責為索賄之媒,民困不可言矣。錢則緡足而無可挾之辭矣,以絹、布、綿、縷而易錢,愚氓雖受欺于奸賈,而無恐喝之威,則其受抑者無幾,雖勞而無大損也,此折錢之一便也。 樹桑者先王之政,後世益之以麻枲、吉貝,今綿花。然而不能所在而皆植也。桑枲之土,取給也易,而不產之鄉,轉買以充供,既以其所產者易錢,複以錢而易絹、繪、纊、布,三變而後得之,又必求中度者,以受奸商之騰踴,愚氓之困,費十而不能得五也。錢則流通于四海而無不可得,此又一利也。 丁田雖有定也,而析戶分產,畸零不能齊一,勢之所必然也。絹、繪、纊、布必中度以資用,單丁寡產尺寸銖兩之分,不可以登於府庫,必計值以求附於豪右;不仁之裡,不睦之家,挾持以虐孤寒,無所控也。錢則自一錢以上,皆可自輸之官,此又一利也。 絲枲者,皆用其新者也,民儲積以待非時之求,而江鄉雨溼,山谷煙蒸,色黯非鮮,則吏不收,而民苦於重辦;吏既受,而轉輸之役者民也,舟車在道,霧雨之所霑濡,稍不謹而成黦敝,則上重責而又苦於追償。其支給也,非能旋收而旋散之也,有積之數十年而朽于藏者矣;以給吏士,不堪衣被,則怨起於下,是竭小民機杼之勞,委之於糞土矣。錢則在民在官,以收以放,雖百年而不改其恒,此又一利也。 積此數利,民雖一勞而永逸,上有支給而下有實利。金錢流行之世,所不能悉使折輸者,米粟而已,然而民且困焉。況欲使之輸中度之絲麻,累遞運之勞以徒供朽壞乎? 唐初去古未遠,銀未登於用,鑄錢尚少,故悉征本色可也。敬輿之言,惜舊制之湮,順愚民不可慮始之情耳。金錢大行於上下,固無如折色之利民而無病于國也。故論治者,貴於知通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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