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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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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天下分爭之餘,兵戈乍息,則人民之生必蕃,此天地之生理,屈者極,伸者必驟,往來之數,不爽之幾也。當其未定,人習於亂,而偷以生,以人之不足,食地之有餘,民之不勤於自養也,且習以為常。治其亂定而生齒蕃,後生者且無以圖存,於斯時而為之君者將如之何?蕃庶而無以綏之則亂,然則人民之乍然而蕃育也,抑有天下者之憂也。雖然,王者又豈能他為之賜哉?抑豈容作聰明、制法令以為,所哉?唯輕徭薄賦,擇良有司以與之休息,漸久而自得其生,以相忘而輯寧爾。 五代南北之戰爭,民之存者僅矣。周滅齊而河北定,隋滅陳而天下一,於是而戶口歲增,京輔、三河地少人眾。。且無以自給,隋乃遣使均田,以謂各得有其田以贍生也。唯然,而民困愈三矣。 人則未有不自謀其生者也,上之謀之,不如其自謀;上為謀之,且弛其自謀之,而後生計愈盛。故勿憂人之無以自給也,藉其終不可給,抑必將改圖而求所以生,其依戀先疇而不舍;則固無自斃之理矣。上唯無以奪其治生之力,寬之於公,而天地之大,山澤之富,有餘力以營之,而無不可以養人。今隋之所謂戶口歲增者,豈徒民之自增邪?蓋上精察於其數以斂賦役者之增之也。人方驟蕃,地未盡辟,效職力於為工為賈以易布粟,園林畜牧以廣生殖者未遑,而亟登之版籍,則衣食不充。非民之數盈,地之力歉,而實籍其戶口者之無餘,而役其戶口者不酌其已盈而減其賦也。乃欲奪人之田以與人,使相傾相怨以成乎大亂哉?故不十年而盜賊競起以亡隋。民之不輯也久矣,考其時,北築長城,東巡泰嶽,作仁壽宮,而丁夫死者萬計,別宮十二,相因營造,則其剔丁莊以供土木也,不待煬帝之驕淫,而民已無餘地以求生矣。乃姑為均田以塞其匄免之口,故曰唯然而民困愈亟也。 夫王者之有其土若無其土也,而後疆圉以不荒;有其民若無其民也,而後禦眾而不亂;夫豈患京輔、三河地少而人貧哉?鄧禹之多男子也,各授以業,而宗以盛,不奪此子之餘以給彼子也。寬之恤之,使自贍之,數十年而生類亦有序,而不憂人滿。漢文、景得此道也,故天下安而漢祚以長。隋之速亡也,不亦宜乎!均田令行,狹鄉十畝而籍一戶,其虐民可知矣,則為均田之說者,王者所必誅而不赦,明矣。 〖一二〗 開皇十四年,詔給公卿以下職田。其時天下已定,民各守其先疇,不知何所得田以給之,史無所考,大抵其為亂政無疑矣。先是官置公廨錢,貸民收息,誠稗政也,於是蘇孝慈請禁止之,給地以營農,意且謂此三代之法,可行無弊者,而豈其然哉?三代之國,幅員之狹,直今一縣耳,仕者不出於百里之中,而卿大夫之子恒為士,故有世祿者有世田,即其所世營之業也,名為卿大夫,實則今鄉里之豪族而已。世居其土,世勤其疇,世修其陂池,世治其助耕之氓,故官不侵民,民不欺官,而田亦不至於汙萊。郡縣之天下,合四海九州之人以錯相為吏,官無定分,職無常守,升降調除,中外南北、月易而歲不同,給以田而使營農,將人給之乎?貴賤無差,予奪無恒,而且不勝給矣;將因職而給之乎?有此耕而彼獲者矣。而且官不習于田,一授其權於胥隸,胥隸橫於阡陌,務漁獵而不恤其荒瘠,閱數十年而農非其農,田非其田,徒取沃士而滅裂之,不足以養士,而徒重困乎民也。故職田者,三代以下必不可行之法也。 放公廨錢以收息,所以毀官箴而殃民,在所必禁者,君子與小人義利之疆畛,不可亂耳。力耕者,亦皇皇求利之事也,故夫子斥樊遲為小人,而孟子以不耕而食為不素餐之大。有天下者,總制郡縣之賦稅,領以司農,而給百官之祿入,俾逸獲而不與民爭盈縮,所以靖小人而迪君子于正道之不易者也。祿入豐而士大夫無求于民,猶恐其不廉也,乃導之與襏襫之夫爭升鬥於秉穗乎?蘇孝慈者,知公廨錢之非道,胡不請厚其祿以止其貪,而非三代之時,循三代之跡,以徒亂天下為邪?隋文帝錙銖之主也,以為是于國無損,而可以益吏,且可竊師古之美名,遂歆然從之,溺古之士,且以為允。後世有官田,有學田,有藩王勳戚之莊田,皆沿此以貽害於天下,創制宜民者,盡舉以授民而作賦,庶有瘥乎! 〖一三〗 文帝畜疑禦下,芟夷有功於己者不遺餘力矣。鄭譯、盧賁、柳裘或黜或死,防其以戴己者戴人,固也。其戮力以混一天下者,若史萬歲、王世積、虞慶則誣訐一加,而斧鑕旋及。至於賀若弼、高熲、李德林倚為心膂,不在楊素之下,而弼下吏幾死,熲除名,德林終廢。徒于楊素投膠漆之分,舉天下以托之,何坦然無疑而盡易其猜防之毒也?乃素卒比附逆廣以推刃於帝,夫豈天奪其衷與?不然,何疑其所可不疑,信其所必不可信,如斯之甚也! 隋之諸臣,唯素之不可托也為最,非但穎、弼、德林之不屑與伍,即以視劉昉、鄭譯猶有懸絕之分。何也?素者,天下古今之至不仁者也。其用兵也,求人而殺之以立威,使數百人犯大敵,不勝而俱斬之,自有兵以來,唯尉繚言之,唯素行之,蓋無他智略,唯忍於自殺其人而已矣。其營仁壽宮也,丁夫死者萬計,皆以殺人而速奏其成,曠古以來,唯以殺人為事者更無其匹。嗚呼!人之不仁至於此極,而猶知有君之不可弑乎?猶知子之不可弑父而己弗與其謀乎?文帝之項領日懸於素之鋒刃而不知,豈徒素之狐媚以結獨孤後而為之覆翼乎?抑帝慘毒之性、臭味與諧而相得也! 故曰:君不仁,則不保其國;,臣不仁,則不保其身;不仁者樂與不仁者狎而信之篤,雖天子不保其四體。素之族至其子而乃赤,猶晚矣。故惻隱之心,存亡生死之幾也。夫人性之弗醇,習之不順,惻隱之心不足以發。唯好惡之不迷,不樂與不仁者處而利賴之,惡其可損、禍其可輕乎! 〖一四〗 太子勇耽聲色、狎群小,而逆廣立平陳之功,且矯飾恭儉以徼上寵、釣下譽,聲施爛然。文帝廢勇而立廣,雖偏聽悍妻,致他日有獨孤誤我之歎,然當廣惡未著、勇德有愆之日,參互相觀,亦未見廢立之非社稷計也,而奚以辨之哉?廣之所以惑獨孤者,曰阿大孝耳。婦人喜囁嚅呴沫之愛,無足怪者,帝固熟察人情者,而何亦焉?天下有孝于父母而忍賊害其兄弟者乎?勇雖不德,然知廣之陷己,終未嘗求廣之過暴之父母之前。廣則伏地流涕曰:「不知何罪,失愛東宮。」勇無言,而廣亟於譖,勇猶自處於厚,而廣之不一定不可揜矣。 故人之甚不仁也易見也,父子兄弟之不若,夫人所無可如何者也。非其懿親與其執友,則雖禍且相及,而固不可訐之相告,使觸其怒以傷天性之恩:即其懿親與其執友不容不告,而必謀其曲全之術:若直訐其陰私以激吾之譴責,則必其人天性固絕於己,而忿戾以求快其私者也。夫人且然,而況同生兄弟,均為父母之子,而浸潤膚受交致以激吾之怒,尚可信為大孝而可以生死存亡托之者乎? 勇於見廢之日,再拜泣下,舞蹈而出,終不訟廣之見誣而摘其隱慝,然則使勇嗣立,隋尚可以不亡,藉令不然,亦何至逞梟獍之凶如廣之酷邪?故勇與廣賢不肖未易辨也,而廣訴勇,勇不訴廣,其仁心之僅存與什萬滅,則灼然易知也。天下未有忍奪其兄之孝子,古今無有贊毀我子弟,勸令殺戮屏棄,而為可托之人。兩言而決之有餘矣。 〖一五〗 傳曰:「儉,德之共也;侈,惡其大也。」所謂德之共者,謂其斂耳目口體之淫縱,以范其心於正也,非謂吝於財而積之為利也。所謂惡之大者,謂其蕩心志以外熒,導天下於淫曼也,非謂不留有餘以自貧也。儉於德口儉,儉於財曰吝,儉吝二者跡同而實異,不可不察也。吝于財而文之曰儉,是謂貪人。諺曰:「大儉之後,必生奢男,」含,吝之報也。若果節耳目、定心志、以恭敬自持,勿敢放逸,則言有物、行有恆,即不能必子之賢,亦何至疾相反而激以成侈哉?隋文帝之儉,非儉也,吝也,不共其德而徒厚其財也。富有四海,求盈不厭,侈其多藏,重毒天下,為惡之大而已矣。 奚以明其然邪?仁壽宮成,賞封德彝而擢為內史,耳目之欲,力制而不能制也;盜邊糧者升以上皆斬,積聚之貪,誇富疆而唯恐不豐也。宋武藏農服以示子孫,齊高欲黃金與土同價,皆此而已矣。是下邑窮鄉銖積絲累以豪于閭井者之情,而奚足為儉哉?視金粟也愈重,則積金粟也愈豐;取之於人也愈工,而愈不憂其匱;而後不肖之子孫無求弗獲,而以為天下之可以遂吾志欲者,莫財若也太子勇之飾物玩、耽聲色。逆廣之離宮別館,塗金堆碧,龍舟錦纜,翦采鋪池,裂繪衣樹,皆取之有餘,而倉粟陳紅,以資李密之狼戾,一皆文帝心計之所聚,而以豐盈自侈者也。只速其亡,又何怪乎? 若夫賢者之儉,豈其然哉?視金玉若塵土,錦綺若草芥,耳目不淫,心志不惑,澹然與之相忘,所以金粟給小人之欲,君臣父子相競于義以賤利,其必不以為誨奢之媒審矣。夫唯大吝之後,乃生奢男,豈儉之謂賤。 〖一六〗 文帝之察也,肘腋有楊系之奸的信,之為,富闊有逆廣之凶而愛之專,卒以殺身而亡國。無他,以塗飾虛偽籠天下,情以移志以遷,而好惡皆失其本心,樂與偽人相取,狎焉而不自知也。 王伽者,天下古今之偽人也,罷遣防送之卒,縱流囚李參等七十餘人,與約期至京,而曰:「如致前卻,當為汝受死,」參等皆如期而至。夫參等身蹈重法,固桀敖不軌之徒也,伽何恃而以死黨試其誠偽?前乎此者,未聞伽有盛德至行足以孚豚魚也,一旦而以父母之身與罪人市,豈其愚至此哉?且李參等已至京而待配於有司矣,孰使帝聞之而驚喜?則伽與參等探知帝之好虛偽以飾太平,而相約以成,詭異之行,標榜自衒於帝之左右,俾得上聞。帝果為之下詔曰。「官盡如王伽,刑措其何遠哉!」伽乃擢為雍令矣,參等乃予宴而赦矣。帝已為伽持券而取償,而帝不知也;非不知也,知之而固喜其飾平康以昭吾治功之盛,而欺天下也。是其為情,與王劭上靈感志而焚香歌誦以宣示之無以異。唯然,故楊素偽忠,而帝且曰吾有忠臣;逆廣偽孝,而帝且曰吾有孝子;情與之相得,心與之相習,不復知此外之有心理。亦將曰:文王之孝亦廣,周公,忠亦素而已矣;孔子之綏來動和,亦伽而已矣。古今惡有聖賢哉?飾以為之而即可傳之萬世,則懷奸畜逆者,方伏刃以擬其項領,固迷而不覺。始以欺人,終於自罔,身弑國亡,若蹈火之必灼,狎水之必溺也,豈有爽哉? 夫聖人者,同於人者也;為創見之事,舉世驚之,必有偽焉,秉正者所弗惑也。若伽者,固不容於堯、舜之世,唯不容焉,斯以為堯、舜之智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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