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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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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元修依宇文泰而居關中,元善見依高歡而居鄴,將以何者為正乎?曰:君子所辨為正不正者,其義大以精,而奚暇為修與善見辨定分邪?拓拔氏以夷而據中原,等竊也,不足辨,一也。修之在關中,宇文泰之贅疣也;善見之在鄴,高歡之贅疣也;不足辨,二也。乃即置此而尤有大不足辨者焉,就拓拔氏之緒而言之,亦必其可為君者而後可嗣其世,非但其才之有為與否也。修之淫亂,不齒於人類,善見孱弱,而其父亶以躁薄為高歡所鄙,等不可以為君。而尤非此之謂也,修之立,豈其分之所當立者?即令當立,而豈如光武之起南陽,晉元帝、宋高宗之特為臣民所推戴者哉?魏有君矣,修徼寵于高歡,乘時以竊位,曄也、恭也、朗也,皆修所嘗奉以為君者,而皆弑之,修亦元氏之賊而已矣。修入關中,未死也,未廢也,元亶固修之臣,介高歡之怒而亟欲自立其子,君存而自立,其為篡賊也無辭,是善見又修之賊也。雨俱為賊,而君子屑為之辨哉? 凡亂臣之欲攘奪人國也,其君以正而承大統,則抑不敢蔑天理以妄幹之;其蔑理以妄幹者,則速以自滅,王莽、朱泚是已。劉彧乘君弑而受命于賊,蕭鸞與蕭衍比而弑其君,皆賊也,而後賊乘之以進。繇此言之,則漢獻帝之所以終見脅於權臣者,董卓弑其君兄而己受之,則亦賊之徒也;故袁紹、韓馥欲不以為君,而曹操姑挾以為自篡之資。「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承平無事之日,天子不能行之於匹夫,而況權奸之在肘腋乎?己為賊,而欲弭人之弗賊也不能。賊者,互相利而互相害者也。修之於泰,善見之於歡,且不足辨其孰君而孰臣,況修與善見而屑為之軒輊哉?假修以正而絀善見者,隋人得國于宇文,宇文得國于修,因推以為統,而君子奚擇焉? 〖二三〗 梁武之始立也,懲齊政之鄙固,而崇虛文以靡天下之士,尚寬弛以佚天下之民,垂四十年,而國政日以偷廢。于時拓拔衰亂,高歡、宇文泰方爭閧於其穴,梁多收其不守之土、不服之人,高歡西掣而請和,蓋中原大有可圖之機矣。帝知其可圖,亟思起而有事,而吏治荒,軍政圮,舉目無可共理之人才,乃揀何敬容、朱異簿領之才而授之以國。敬容、異之不可大受,固也;然舍之而又將誰托也?徐勉、周舍稱賢矣,以實求之,一觴一詠,自謂無損於物,而不知其損之已深者也。敬容勤於吏事,而「持荷作柱持荷作鏡」之誚,已繁興於下。自非貪權嗜利之小人如異者,誰甘犯當世之非笑而僕僕以為國效功。大弛之余,一張而百害交生,則勉與舍養癰不治,而敬容、異亟用刀鍼以傷其腠理,交相殺人,而用刀鍼者徒屍其咎也。 史稱晉、宋以來,宰相皆以文義自逸,豈其然哉?王導、謝安勿論已,王華、王曇首、謝弘微,夫豈無文義者,而政理清嚴,一時稱治,虔矯苛細之小人,又何足以乘墉而攻之?有解散紀綱以矜相度者,而後刻覈者以興,老、莊之弊,激為申、韓;庸遝之傷,反為躁競;勢也。一柔一剛,不適有恆,而小狐濟矣。思患而豫防之,豈患至而急反之哉? 〖二四〗 梁分諸州為五品,以大小為牧守高下之差,而定升降之等,立此法者朱異也。然唐制:州縣有畿、赤、望、緊、雄、上、中、下之別,垂及於今,亦有腹、邊、沖、疲、繁、簡、調除之法,皆祖此焉。夫異之為此,未可以其人而盡非之也。古者諸侯之國,以提封之大小,差五等之尊卑;以疆域之遠近,定五服之內外;固不名之為諸侯而一之矣。州郡亦猶是也,政有勞逸,民有淳澆,賦役有多寡,防禦有緩急,而人才有長短,惡容不為之等邪?顧其為法,為治之求得其理也,非為人之求遂其欲而設也。大非以寵,小非以辱也。腹裡之安,雖大而非安危之寄;邊方之要,雖小而固非菲薄所堪。大而繁者以任才臣,而非以裕清流而使富;小而簡者以養貞士,而非以窘罣議者而使偷。而不然者,人競于饒,而疲者以居孤陋無援之士,則窮鄉下邑,守令挾日暮途遠之心,倒行逆施,民重困而盜以興,職此繇矣。 朱異之法,以異國降人邊陲之地為下州,則亂政也。以安富遂巧宦之欲,而使頑懦之夫困邊民、開邊釁,日蹙國而國因以危。後世北鄙南荒,寇亂不息,莫不自守吏召之,非分品之制不善,而所以分之者逆其理也。邊之重於腹也,瘠之重于饒也,拔邊瘠之任置之腹饒之上,以勸能吏,以賤貪風,是在善通其法而已矣。 〖二五〗 武帝以玄談相尚,陶弘景作詩以致譏,何敬容對客而興歎,論者皆謂其不能諫止而托之空言。非可以責二子也。弘景身處事外,可微言而不可切諫,固已。彼其沈溺已深,敬容雖在位,其能以口舌爭乎?至謂二子舍浮屠而攻老、莊,則尤非也。自晉以來,支、許、生、肇之徒,皆以莊生之說緣飾浮屠,則老、莊、浮屠說合於一久矣。嘗覽昭明太子二諦義,皆以王弼、何晏之風旨詮浮屠之說。空玄之說息,則浮屠不足以興,陶、何之論,拔本之言也。夫浮屠之禍人國,豈徒糜金錢、營塔廟、縱遊惰、逃賦役已乎,其壞人心、隳治理者,正在疑莊疑釋、虛誕無實之淫辭也。 蓋嘗論之,古今之大害有三:老、莊也,浮屠也,申、韓也。三者之致禍異,而相沿以生者,其歸必合於一。不相濟則禍猶淺,而相沿則禍必烈。莊生之教,得其氾濫者,則蕩而喪志,何晏、王衍之所以敗也;節取其大略而不淫,以息苛煩之天下,則王道雖不足以興,而猶足以小康,則文、景是已。若張道陵、寇兼之、葉法善、林靈素、陶仲文之流,則巫也。巫而托于老、莊,非老、莊也。浮屠之修塔廟以事胡鬼,設齊供以飼髠徒,鳴鐘吹螺,焚香唄呪,亦巫風爾;非其創以誣民,充塞仁義者也。浮屠之始人中國,用誑愚氓者,亦此而已矣。故淺嘗其說而為害亦小,石虎之事圖澄,姚興之奉摩什,以及武帝之糜財力於同泰,皆此而已。害未及于人心,而未大傷于國脈,亦奚足為深患乎?其大者求深於其說,而西夷之愚鄙,猥而不逮。自晉以後,清談之士,始附會之以老、莊之微詞,而陵蔑忠孝、解散廉隅之說,始熺然而與君子之道相抗。唐、宋以還,李翱、張九成之徒,更誣聖人性天之旨,使竄入以相亂。夫其為言,以父母之愛為貪癡之本障,則既全乎梟獍之逆,而小儒狂惑,不知惡也,樂舉吾道以殉之。於是而以無善無惡、銷人倫、滅天理者,謂之良知;於是而以事事無礙之邪行,恣其奔欲無度者為率性,而雙空人法之聖證;於是而以廉恥為桎梏,以君父為萍梗,無所不為為遊戲,可夷狄,可盜賊,隨類現身為方便。無一而不本于莊生之緒論,無一而不印以浮屠之宗旨。蕭氏父子所以相戕相噬而亡其家國者,後世儒者,沿染千年,以芟夷人倫而召匪類。嗚呼!烈矣!是正弘景、敬容之所長太息者,豈但飾金碧以營塔廟,恣坐食以侈罷民,為國民之蝥螣矣哉? 夫二氏固與申、韓為對壘矣,而人之有心,猶水之易波,激而豈有定哉?心一失其大中至正之則,則此倡而彼隨,疾相報而以相濟。佛、老之于申、韓,猶鼙鼓之相應也,應之以申、韓,而與治道彌相近矣。漢之所謂酷吏,後世之所謂賢臣也,至是而民之弱者死、疆者寇,民乃以殄而國乃以亡。嗚呼!其教佛、老者,其法必申、韓。故朱異以亡梁,王安石、張商英以亂宋。何也?虛寂之甚,百為必無以應用,一委於一切之法,督責天下以自逸,而後心以不操而自遂。其上申、韓者,其下必佛、老。故張居正蹙天下於科條,而王畿、李贄之流,益橫而無忌。何也?夫人重足以立,則退而托于虛玄以逃咎責,法急而下怨其上,則樂叛棄君親之說以自便,而心亡罪滅,抑可謂叛逆汩沒,初不傷其本無一物之天真。繇此言之,禍至於申、韓而發乃大,源起於佛、老而害必生,而浮屠之淫邪,附莊生而始濫。端本之法,自虛玄始,區區巫鬼侈靡之風,不足誅也。斯陶、何二子所為舍浮屠而惡玄談,未為不知本也。 〖二六〗 蘇綽之制治法,非道也,近乎道矣。宇文泰命綽作大誥,為文章之式,非載道之文也,近乎文矣。其近焉者,異于道方明而襲之以飾其邪偽也,謂夫道晦已極,將啟其晦,不能深造,而乍與相即也。天下將響於治,近道者開之先,此殆天乎!非其能近,故曰近道。天開之,使以漸而造之,故曰乍與相即也。 治道自漢之亡而晦極矣。非其政之無一當於利病也,謂夫言政而無一及於教也。綽以六條飭官常,首之以清心,次之以敷化,非其果能也,自治道亡,無有以此為天下告者,而綽獨舉以為治之要領。自是而後,下有王仲淹,上有唐太宗,皆沿之以起,揭堯、舜、周、孔之日月而與天下言之,綽實開之先矣。文章之體,自宋、齊以來,其濫極矣。人知其淫豔之可惡也,而不知相率為偽之尤可惡也。南人倡之,北人和之,故魏收、邢子才之徒,與徐、庾而相仿佛。懸一文章之影跡,役其心以求合,則弗論其為駢麗、為輕虛、而皆偽。人相習於相擬,無複有繇衷之言,以自鳴其心之所可相告者。其貞也,非貞也;其淫也,亦非淫也;而心喪久矣。故弗獲已,裁之以六經之文以變其習。夫苟襲矣,則襲六經者,亦未有以大愈於彼也,而言有所止,則浮蕩無實之情,抑亦為之小戢。故自隋而之唐,月露風雲未能衰止,而言不繇衷、無實不祥者,蓋亦鮮矣,則綽實開之先矣。宇文氏滅高齊而以行于山東,隋平陳而以行于江左,唐因之,而治術文章咸近於道,生民之禍為之一息,此天欲啟晦,而泰與綽開先之功亦不可誣也。非其能為功也,天也。 嗚呼!治道之裂,壞於無法;文章之敝,壞於有法。無法者,惟其私也;有法者,惟其偽也;私與偽橫行,而亂惡乎訖!胡元之末,亂極矣,而吳、越之俊士,先出其精神以蕩滌宋末淫靡繁亂之文,文章之系亦大矣哉!六代之敝,敝於淫曼;淫曼者,花鳥錦綺為政,而人無心。宋之敝,亦敝於淫曼;淫曼者,多其語助,繁其呼應,而人無氣。無心而人尋於篡弑,無氣而人屈于禽狄。徐、庾、邢、魏之流波,綽挽之矣。孰有能挽蘇洵、曾鞏之流波者乎?俟之來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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