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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帝(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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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陶靖節之不仕,不可仕也,不忍仕也。其小試于彭澤,以世家而為仕,道在仕也。仕而知其終不可而去之,其用意深矣。用意深而終不可形之言,故多詭其辭焉。不可形之於言而托之詭詞者,非畏禍也,晉未亡,劉裕未篡,而先發其未然之隱,固不可也。萬一裕死於三年之前,義符輩不足以篡,一如桓溫死而謝安可保晉以復興,何事以未成之逆加諸再造晉室之元勳,而為已甚之辭哉?此君子之厚也。故其歸也,但曰「豈能為五斗米響鄉里小兒折腰」。如是而已矣。 雖然,此言出而長無禮者之傲,不揣而樂稱之,則斯言過矣。君子之仕也,非但道之行也,義也;其交上下必遵時王之制者,非但法之守也,禮也。縣令之束帶以見督郵,時王之制,郡守之命,居是官者必繇之禮也。知其為督郵而已矣,豈擇人哉?少長也,賢不肖也,皆非所問也。孔子之于陽貨,往拜其門,非屈于貨,屈于大夫也;屈于大夫者,屈於禮也。賢人在下位而亢,雖龍猶悔,靖節斯言,悔道也。莊周曰:「無所逃於天地之閒。」君子猶非之。君臣之義,上下之禮,性也,非但不可逃也,亢而悔,則蔑禮失義而不盡其性,過豈小哉?非有靖節不能言之隱,而信斯言以長傲,則下可以陵上;下可以陵上,則臣可以侮君,臣可以侮君,則子可以抗父。言不可不慎,誦古人之言,不可以昧其志而徇其詞,有如是夫! 〖七〗 擴其情以統初終,而匯觀其同異,則聽言也,固不難矣。非堅持一背戾之說,不然之效已著,而迷謬不解者之難辨也。言煩而競,詭出而相違,莫可端倪,而唯其意之所營,以恣其辯,惑人甚矣,而尤無難辨也。凡言之惑人也,必有所動以興;下者動以利,其次動以情,其次動以氣。利者灼見之而辨矣,或倡之,遂或和之,然皆私利之小人也,於人辨之而已。情之動也無端,偶見為然而然之,偶見為不然而不然之,因而智計生焉,因而事之機、物之變、古人之言、皆可為其附會之資,而說益長、情益流,非有所利也,而若瀝血以言之,不獲已而必強人以聽,此疑於忠而難辨者也。然人之情無恒者也,倏而然之,倏而不然之,則知其情之妄,而非理之貞也。至於氣之動而尤不可禦矣,若或鼓之,若或颺之,一人言之而羣囂然以和之,言者不知其所以言,和者愈不知其所以和,百喙爭鳴,若出一口,此莊周所謂「飄風則大和而聽其自已」者也。既自已矣,則前後之不相蒙,還以自攻也而不恤。雖然,亦豈有難辨者哉?觀於拓拔氏伐蠕蠕之議,而鼓以氣、盪以情者,直可資旁觀者之一哂而已。 當其議伐赫連氏,則曰宜置赫連而伐蠕蠕,崔浩持之,伐赫連而滅其國、俘其君矣,已而議伐蠕蠕,則又曰蠕蠕不可伐也。何前之伐蠕蠕也易而今難,何前之克蠕蠕也利而今無利。一言而折之有餘,而羣喙爭鳴不息,有如是夫!人以為不可伐,則曰可伐,人以為可伐,則曰不可。氣之為風也,倏而南,條而北;氣氣之為冬夏也,倏而寒,倏而暑;調之為暄清之適者,因乎時而已矣。言之善者,調其偏而適以其時。崔浩之言,則可謂知時矣,風不可得而飄,寒有衣儒、暑有箑也。拓拔壽之能用崔浩也,而猶疑之情興氣動,難乎其不撼,況智不如壽者乎?雖然,無難辦也,統其初終,析其同異,以其所然攻其所不然,擴然會通以折中之,豈難辨哉?豈難辨哉? 〖八〗 元嘉之北伐也,文帝誅權奸,修內治,息民六年而用之,不可謂無其具;拓拔氏伐赫連,伐蠕蠕,擊高車,兵疲於西北,備弛于東南,不可謂無其時;然而得地不守,瓦解蝟縮,兵殲甲棄,並淮右之地而失之,何也?將非其人也。到彥之、蕭思話大潰于青、徐,邵弘淵、李顯忠大潰于符離,一也,皆將非其人,以卒與敵者也。文帝、孝宗皆圖治之英君,大有為於天下者,其命將也,非信左右佞幸之推引,如燕之任騎劫、趙之任趙蔥也;所任之將,亦當時人望所歸,小試有效,非若曹之任公孫彊、蜀漢之任陳祗也;意者當代有將才而莫之能用邪?然自是以後,未見有人焉,愈於彥之、思話而當時不用者,將天之吝於生材乎?非也。天生之,人主必有以鼓舞而培養之,當世之士,以人主之意指為趨,而文帝、孝宗之所信任推崇以風示天下者,皆拘葸異謹之人,謂可信以無疑,而不知其適以召敗也。道不足以消逆叛之萌,智不足以馭梟雄之士,於是乎摧抑英尤而登進柔輭;則天下相戒以果敢機謀,而生人之氣為之坐痿;故舉世無可用之才,以保國而不足,況欲與猾虜爭生死于中原乎? 夫江東之不振也久矣。謝玄監軍事,始收驍健以鼓勵之,於是北府之兵破苻堅而威震淮北;宋武平廣固、收雒陽、入長安,而姚興、拓拔嗣不能與之敵,皆恃此也。已而宋武老矣,北府之兵,老者退,少者未能興也。宋武顧諸子無駕禦之才而慮其逼上,故鬭王鎮惡、沈田子諸人於關中,使自相殘劉而不問。文帝人立,懲營陽之禍,急誅權謀之士,區區一檀道濟而劍已擬其項領。上之意指如彼,下之禍福如此,王曇首諸人雍容談笑以俟天下之澄清,雖有瑰瑋之才,不折節以趨荏苒者,幾何也?乃于其中擇一二錚錚者使與猾虜競,拓拔燾固曰;「龜鼈小豎,夫何能為。」其墮彼目中久矣。孝宗之任邵、李以抗女直,亦猶是也。岳誅韓廢,天下戒心于有為,風靡而弗能再振矣。身無英武之姿,外有方張之寇,獎柔順以挫英奇,雖抱有為之志,四顧無可用之人,前以取敗而不自知,及其敗也,抑歸咎于天方長亂,而虜勢之不可攖也,愈以衰矣! 〖九〗 闇而弱者之用兵,其防之也,如張幮帳以禦蟁蠓,薄絺疏綌使弗能入焉,則鼾睡以終夕;若此而不棄師失地以近於亡也,不可得矣。崔浩策宋兵之易敗也,曰:「東西列兵,徑二千里,一處不過數千,形分勢弱,可席捲而使無立草之地。」宋終不出其所料,金墉破而到彥之走,滑臺敗而蕭思話走,守者分,攻者聚,一方潰,而諸方之患在腹心,不可支矣。故以戰為守者,善術也;以守為戰者,敗道也;無他,將無略而以畏謹為萬全之策也。 然則孔子之于戰也慎,于行軍也懼,又何以稱焉?夫列兵千里,尺護而寸防之,豈其能懼哉?櫛比株連以外蔽而安處其中,則心為之適然而忘憂;寇之來也,於彼乎,於此乎,我皆有以防之,則處敗而聲息先聞,固可自全以退,而無忽出吾後以夾攻之患;於是乎而懼之情永忘,弗懼也,則亦無所慎矣。若夫懼以慎者,一與一相當,虔矯三軍,履死地而生之,曾是瓜分碁布為能慎也與?不戰而慎,未臨事而懼先之,不敗何待焉? 〖一〇〗 滑臺陷,青州沒,宋師熸,而拓拔氏旋遣使人聘宋以求和親,踰年而宋報禮焉,此南北夷夏講和之始也。宋大敗,而劉振之且棄下邳以奔逃,拓拔氏乘之以卷江、淮也易矣;顧斂兵以退而先使請和,豈其無吞宋之心哉?力疲於蠕蠕,而固不能也。乃乘宋之惴慄以收宋,知宋之得釋重憂,必欣然恐後,此虜之狡也。夫宋新敗之餘,弗能急與之爭,則姑受其和而緩敵以待時,庸詎非策。且其於拓拔氏也,既非君父之讎,又無割地稱臣之辱,如趙宋然者,則抑非義之所不許。顧亦思彼之先我以求和者何心乎?和者,利於夷狄而不利於中國,利於屢勝之兵,而不利於新敗之國者也。 夷狄以戰而強、以戰而亡者也;其能悔禍以息兵,則休息其兵,生聚其民,蕃育其馬,而其騎射技擊,則性焉習焉,而不以不用而廢。中國則恃和以安而忘危矣;士爭虛名於廷,兵治生計于郊,人心解散,冀長此輯睦而罷兵以偷安,一旦聞警而魂搖,其敗亡必矣。屢勝之餘,敗之幾也,雖屈己以和人,不以為辱而喪其氣,抑以免驕兵之取敗也,善居勝者也。若敗矣,君方悔前者之妄動以致衄,而情不競,惴惴危慄,得和以無虞,而渙然冰釋,於是乎戒戰之危,而歆和之利,雖不弭兵,兵必弭矣。邊陲戍守之士,皆贅設而聊以逍遙,尚足恃以禦非常之變邪?驕貪無厭之虜,方養全力以乘我,而我幸其馴擾,抱虎而望其息機牙,不亦愚乎? 劉宋以和而罷兵,趙宋欲罷兵而講和,趙宋尤憊矣。以和而弭兵者,志不在弭兵,弭於外未忘於內,故劉宋猶可不亡。以弭兵而和者,唯恐己之不弱也,故趙宋君臣竄死于海濱而草能救。且曰:「君無失德,民不知兵。」可勝悼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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