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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章帝(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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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陳湯幸郅支之捷,傅介子徼樓蘭之功,漢廷議者欲絀而勿錄,可矣;介子、湯無所受命,私行以徼幸,既已遂其所圖,而又獎之,則妄徼生事之風長,而邊釁日開。若第五倫之欲棄耿恭也,則無謂矣。 恭之屯車師也,竇憲奏遣之,明帝命之。金蒲城者,漢所授恭使守者也;車師叛,匈奴驕,圍之經年,誘以重利,脅以必死,而恭不降。車師之屯,其當與否,非事後所可歸咎於恭也;恭所守者,先帝之命,所持者漢廷之節,死而不易其心,斯不亦忠臣之操乎!車師可勿屯,而恭必不可棄,明矣。倫獨非人臣子與?而視忠於君者,如芒刺之欲去體,何也?鮑昱之議是已,然猶未及於先帝之命也。山陵無宿草,忿疾而委其銜命之臣于原野,怨懟君父以寄其惡怒於孤臣,倫之心,路人知之矣。倫之操行矯異,無孝友和順之天良,自其薄待從兄以立名而已然,是詎足為天子之大臣乎? 〖二〗 「三年無改于父之道」,道者,剛柔質文之謂也。剛柔質文,皆道之用也,相資以相成,而相勝以相節。則極重而必改,相制而抑以相生,消息之用存乎其閉;非即有安危存亡之大,則俟之三年而非需滯,於是而孝子之心遂,國事亦不以相激而又墮於偏。明帝之明察,誠有過者;而天下初定,民不知法,則其嚴也,乃使後人可得而寬者也。章帝初立,鮑昱、陳寵急撟先君之過,第五倫起而持之,視明帝若胡亥之慘,而己為漢高,章帝聽而速改焉,將不得複為人子矣。 人君當嗣位之初,其聽言也,尤不容不慎也。臣下各懷其志於先君之世,而或不得逞,先君沒,積憤懣以求伸,遂若魚之脫於鉤,而唯其洋洋以自得。斯情也,名為謀國,而實挾怨懟君父之心,幸其死以鳴豫者也。為人子者,奈何其殉之!且君而尚寬弛與,則人臣未有不悅矣;君而尚嚴察與;則人臣未有不怨矣。故察吏治、精考覈、修刑典,皆臣下之所大不利焉者;幸先君之沒,屬望於新君,解散法紀以遂其優遊,嘖有煩言,無所顧忌;立心若此,而殉之以幹臣民之譽,過聽之病,成乎忘親,而可不慎哉! 明帝之過於明察也,非法外而加虔劉,如胡亥之為也,盡法而無欽恤之心耳。其法是,其情則過;其情過,其法固是也。即令大獄之興,罹於囚隸者,有迫待矜釋者焉;章帝自得以意為節宣,姑即事而貸之,漸使向寬,以待他日;則先帝之失不章,嗣君之孝不損,而臣民之禁忌樂育,亦從容調燮以適於中,無或驟釋其銜勒,以趨於痿痺,俾奸宄探朝廷之意旨,以罔戒於吞舟。今陳寵之言曰:「蕩滌煩苛之法。」帝之詔曰:「進柔良,理冤獄。」皆唯亟反明帝以表畢。君若臣相勸於縱弛,一激一反,國事幾何而不亂哉! 故剛柔文質,道原並建,而大中即寓其閉。因其剛而柔存焉,因其文而質立焉,有道者之所尚也。懷忿懟而遞更張之,如攻仇讎,如救暴亂,大快于一時,求逞而不忌,其弊也,又相反而流以為天下蠹。為此說者佞人也,明主之所放流者也。此道不明,唐、宋以降,為君子者,矯先君之枉以為忠孝,他日人更矯之,一激一隨,法紀亂,朋黨興,國因以敝。然後知三年無改之論,聖人以示子道也,而君道亦莫過焉矣。 〖三〗 稱母后之賢,至明德馬後而古今無畢詞,讀其詔,若將使人涕下者,後蓋好名而巧於言者也。建初二年大旱,言者以為不封外戚之故,奸人邪說,言之而罔所媿忌,亦至此哉! 夫人不從上之言,而窺上之心以為從,久矣;言者之無媿忌,有致之者也。章帝屢欲封諸舅,後屢卻之,受封已定,複有萬年長恨之語,人皆以謂封諸馬者章帝強為之,非後意也。乃後沒未幾,奏馬防兄弟奢侈踰僭,悉免就國,且有死於考掠者,同此有司,而與大旱請封之奏邈不相蒙也。奸人反覆以窺上意,則昔之請封,為後之所欲;後之劾治,為章帝之所積憤而欲逞,明矣。是以知帝之強封諸舅,陽違後旨,而實不獲已以徇母之私也。 車騎之盛,丁寧戒責,而操國之兵柄,討羌以為封侯地,第五倫爭之而不克;兵柄在握,大功既建,複飾恭儉以要譽;此王莽之故智,後所屬望于諸馬者將在是乎!東京外戚之害,遂終漢世,而國繇以亡,自馬氏始,後為之也。故言不足以征心,譽不足以考實。馬後好名而名成,工于言而言傳,允矣其為「哲婦」矣。哲婦之尤,當時不覺,後世且不知焉,以欺世而有餘,可不畏哉! 〖四〗 論守令之賢,曰清、慎、勤,三者修,而守令之道盡矣乎?夫三者,報政以優,令名以立,求守令之賢,未有能置焉者也。雖然,持之以為標準,而矜之以為風裁,則民之傷者多而俗以詭,國亦以不康。矜其清,則待物也必刻;矜其慎,則察物也必細;矜其勤,則求物也必煩。夫君子之清、清以和,君子之慎、慎以簡,君子之勤、勤以敬其事,而無位外之圖。於己不浼,非盡天下而使嚴於簞豆也;於令不妄,非拘文法而求盡於一切也;於心不逸,非顛倒雞鳴之衣裳,以使人從我而不息也。君子修此三者,以宜民而善俗,用宰天下可矣。然而課政或有所不逮,而譽望減焉,名實之相詭久矣。第五倫言「陳留令劉豫、冠軍令駟協務為嚴苦,吏民愁怨,議者反以為能」,謂此也。使豫與協不衒其曲廉小謹勤勞之跡,豈有予之以能名者?欲矯行以立官坊而不學,則三者之蔽,民愁而俗詭。故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弦歌興而允為民父母,豈僅恃三者哉! 〖五〗 納諫之道,亦不易矣。君無爵賞以勸之,則言者不進;以爵賞勸之,言者抑不擇而進;故納諫難也。抑有道於此,士之有見於道而思以匡君者,非以言讎爵賞也,期於行而已矣。故明君行士之言,即所以報士,而爵賞不與焉。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此之謂與! 且夫進言者,繩君之愆而匡之,則言雖未工而知其為忠直之士,心識其人,而以爵賞繼其後,其失焉者鮮矣。若夫所言者,求群臣之得失而抑揚之,取政事之沿革而敷陳之,其言允,洵可行矣,而人之賢不肖未可知也。此而以爵賞酬焉,則佞人雜進而奚保其終哉? 抑其可是矣,其人非不肖矣,因其言之不諱,而置之左右,使旦夕納誨焉。上既唯言是取,人且引言為已任而欲終其敢言之名,於是吹求在位者無已,而毛舉庶務之廢興以為言資。將有事止於此,而言且引之以無窮,非奸而斥之奸,非賢而獎之賢;事不可廢而欲已之,事不可興而欲行之;荒唐苛細之論,皆以塞言之員,而國是亂。故言者可使言也,未可使盡言也;可使盡言也,不可使引伸為無已之言也。斟酌之權,在乎主心,樂聞諫而不導人以口給,爵賞之酬,其可輕乎哉! 章帝于直言極諫之士,補外吏而試其為,非無以酬之,而不引之以無涯之辯,官守在而賢不肖抑可征焉,庶幾得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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