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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黨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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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說聖人言語容色皆中禮處,唯朱子及慶源之論得之。龜山下語,極乎高玄,亦向虛空打之繞耳。孟子曰「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蓋「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之謂。德盛而至,無所不用其極,如日月之明,容光必照。固不可雲日月之明,察察然入一隙而施其照;而亦不可謂高懸於天,不施一照,而容光自曜也。 慶源「細密近實」四字,道得聖人全體大用正著。其雲「實」者,即朱子「身上迸出來」之意;其雲「密」者,即朱子「做得甚分曉」之意。 學者切忌將聖人作一了百了理會。中庸說「聰明睿知」,必兼「寬裕溫柔」等十六種天德,方見天下之理皆誠,而至聖之心無不誠。密斯實,實斯誠也。 一了百了,唯釋氏作此言。只一時大徹大悟,向後便作一條白練去,磕著撞著,無非妙道。所以他到爛漫時,便道「事事無礙」,即其所甚戒之淫殺酒肉,而亦有公然為之者。其端既亂,委自不清。細究其說,亦惠子尺棰之旨爾。只此便終日用之而不窮,故其言曰「元來黃檗佛法無多子」。 聖賢天德王道,一誠而為物之終始者,何嘗如是!使盛德在中,而動容周旋,自然不勞而鹹宜於外,則鄉黨一篇,直是仙人手中扇,不消如此說得委悉矣。孔門諸弟子,為萬世學聖者如此留心寫出,乃舍此而欲求之自然,求之玄妙,亦大負昔人苦心矣。易謂「天地不與聖人同憂」,又雲「天地設位,聖人成能」,那有拈槌豎拂、大用應機、如如不動一種狂邪見解!龜山早已中其毒而不自知矣。 聖人只是一實,亦只是一密;于義但精,於仁但熟,到用時,須與他一段亹亹勉勉在。且如「色惡不食,臭惡不食」,而藉雲自然,非出有心,則天下之好潔而擇食者,亦自然不食,而非有所勉。正當於此處,揀取分別。故知說玄說妙者,反墮淺陋。如佛氏說清淨,說極樂,到底不過一蓮花心、金銀樓閣而已。故吾願言聖人者,勿拾彼之唾餘也。 二 「使擯」「執圭」兩條,晁氏以孔子仕魯四年之內無列國之交,疑非孔子已然之事,但嘗言其禮如此。晁氏所據,春秋之所書耳。乃春秋之紀邦交,非君與貴大夫,不登於史冊。以孔子之位言之,固不可據春秋為證。 乃雙峰因晁氏十三年適齊之訛,以折晁說,亦未足以折晁之非。雙峰雲:「夫子擯聘時,弟子隨從,見而記之。」乃令孔子銜命出使,則所與俱行者,必其家臣,而非弟子。即或原思之屬,得以官從,而當禮行之際,自非介旅,誰得闌入諸侯之廟廷哉?其在擯也,既不容弟子之隨從;即或從焉,亦不得雜遝於賓主之間,恣其屬目。弟子而已仕也,則各有官守矣。如其未仕,豈容以庶人而躡足側目於公門,如觀倡優之排場者?而夫子抑胡聽之而不禁耶? 足知雙峰之言,草野倨侮,自不如晁氏之審。但尋繹事理,可信其然,不必以邦交之有無為征耳。 三 衣服、飲食二節,亦須自聖人之德,愈細愈密、愈近愈實上尋取,方有入處。朱子天理人欲之說,但于已然上見聖德,而未於當然處見聖功。使然,但雲「大德敦化」已足,而何以必雲「小德川流,天地之所以為大」哉?仲虺雲:「以義制事,以禮制心。」義是心中見得宜處,以之制事;禮乃事物當然之節文,以之制心:此是內外交相養之道。固不可雲以義制心,以禮制事。以禮制事,則禮外矣;以義制心,則義又外矣。若但於可食、不可食上,分得天理、人欲分明,則以禮制事之謂,飲食亦在外而非內矣。此正與聖學相反。 朱子又雲:「口腹之人,不時也食,不正也食,失飪也食,便都是人欲。」此其說愈疏。世自有一種忒煞高簡之士,將衣食作沒緊要關切看,便只胡亂去。如王介甫之虱緣須而不知,蘇子瞻在嶺外,食湯餅不顧粗糲。將他說作人欲,甚則名之為口腹之人,固必不可,只是天理上欠缺耳。 乃于此處簡點天理,令無欠缺,也急切難分曉在。如魚餒肉敗,那些見得天理上必不當食?無已,則傷生之說盡之矣。衛生固理也,而舉食中之天理,盡之于衛生,則亦褊甚。到此,卻須徹根徹底,見得聖人正衣服、慎飲食一段靜存動察、極密極實之功,所謂「致中和」者,即此便在,方於作聖之功,得門而入。 蓋不正之服食,始以不正之心,失其本然之節,胡亂衣之、食之,此內不能制外也。迨其衣不正之衣而心隨以蕩,食不正之食而性隨以遷,此外不能養內也。內外交養,缺一邊則不足以見聖。且如今人衣紅紫綺麗之服,此心便隨他靡靡搖搖去;衣葛而無所表出,此心便栩栩軒軒去。即此推之,凡服之不衷者,皆足以生人驕奢僭忒之心;服之不盛者,皆足以生人苟且猥下之心。況于食之於人,乃以生氣,氣清則理晰,氣濁則理隱,氣充則義立,氣餒則義喪:諸能使氣濁而不充者,豈但傷生,而抑以戕性矣。 聖人敬其身以建中和之極,故曰:「以天產作陰德,以中禮防之;以地產作陽德,以和樂防之。」中和養其氣,而禮樂亦報焉,交相成也。故天子齊則食玉以交於明禋,行以佩玉為節,在車以和鸞為節,則志不慆,而忠信篤敬乃常在目。然則一服之失宜,一食之不當,于聖人氣體中,便有三辰失軌、山崩川竭之意。學者未能從事于「無不敬,儼若思」之功,使「清明在躬,志氣如神」,則不足以見之爾。 膏粱之子,衣錦紈,食甘脆,則情必柔弱。田野之夫,衣草木,食藜藿,則氣必戇鄙。故夫子之容色言動,施之於上下親疏而中其等者,以吾心之宜制事也;飲食衣服,必期於正而遠其鹵莽者,以事物之宜養心也。內外交相養而無有忒者,聖功也。內外得所養而自不忒者,聖德也。故慶源以為聖學之正傳,其旨微矣。 嗚呼!以此為言,世之說玄說妙者,應且笑其舍本而徇末;乃彼之所謂玄妙者,亦非愚之所敢知也。 四 以迅雷風烈為天之怒,亦從影響上捉摸,幾與小說家電為天笑之誕說,同一鄙猥。張子正蒙中說得分明,不容到此又胡亂去。 詩雲「敬天之怒」,天之怒從何察識,亦即此民心、國勢見之耳。喜事賞,怒事罰。 「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天之罰也,即天之怒也。若雷之迅、風之烈,未必其為災害於人物,而且以啟蟄而吹枯,何得妄相猜蔔為天之怒哉? 雷不必迅,迅則陰之拒陽已激,而陽之疾出無擇者也。風不宜烈,烈則虛者已虛而吸之迫,實者已實而施之驟也。只此是陰陽不和平處,天亦乘於不容已之勢而然。如人之有疾,呼號似怒,而因氣之不和,豈關怒哉? 陰陽不和,其始必有以感之,其繼則抑必有以受之者。夫子以天自處,而以裁成、輔相為己事,故不得不自省所感者之或在吾身,而防夫不和之受,將為性情氣體之傷。繇其心之純於天德而不息,故遇變則反求諸己而不安耳。從此思之,乃于理事不悖。 五 爾雅言「鵲,鵙醜,其飛翪」,謂竦翅上下,一收一張也;「鳶,烏醜,其飛翔」,謂運翅回翔也;「鷹,隼醜,其飛翬」,謂布翅翬翬然疾也。今觀雉之飛,但忽然竦翅,一直沖過隴間,便落草中,差可謂「翪」,而何嘗有所謂運翅回翔而後集者哉?雌雉之在山梁,夫子、子路交至乎其側而猶不去,則又豈「色斯舉矣」之謂?新安雲「色舉、翔集,即謂雉也」,亦不審之甚矣! 「時哉」雲者,非贊雉也,以警雉也。鳥之知時者,「色斯舉矣,翔而後集」。今兩人至乎其前,而猶立乎山梁,時已迫矣,過此則成禽矣。古稱雉為耿介之禽,守死不移,知常而不知變,故夫子以翔鳥之義警之,徒然介立而不知幾,難乎免矣。人之拱己而始三嗅以作,何其鈍也! 然此亦聖人觀物之一意而已,非謂色舉、翔集,便可與聖人之「時中」同一作用。西山以孔子去魯、衛,伯夷就養文王比之,則大悖矣。有雉之介,而後當進以翔鳥之幾。如其為翔鳥也,則又何足道哉!馮道之於君臣,楊畏之于朋友,占風望氣,以趨利而避害,烏鳶而已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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