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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伯篇(3)


  八

  古樂既無可考,其見之儀禮者,朱子業信而征之,以定笙詩之次第。蓋繇今以知古樂之略者,唯恃此耳。關雎為合樂之首,居葛覃、卷耳、鵲巢、采繁、采蘋之先,既後有五篇,則不可雲「自『關關雎鳩』至『鐘鼓樂之』皆是亂」。陳新安雲「當以關雎之末章為亂」,其說與儀禮合。

  合樂六詩,每篇當為一終。合樂者,歌與眾樂合作,而當其歌,則必不雜奏眾樂使掩人聲,一篇已闋,始備奏群音以寫其餘,故曰「洋洋乎盈耳」。言關雎,則葛覃以下五詩放此矣。

  九

  若琴張、曾晢、牧皮之流,豈複有不直之憂?蓋彼已成乎其為狂,則資稟既然,而志之所就,學之所至,蔑不然也。此雲「狂而不直」,則專以資稟言。潛室之論,較朱子「要做聖賢」之說為是。

  十

  「猶恐失之」,唯陳新安末一說為有分別。朱子將合上句一氣讀下,意味新巧。然二句之義,用心共在一時,而致力則各有方,不可作夾帶解。「失」者,必其曾得而復失之謂。若心有所期得而不能獲,則但可謂之不得,而不可謂之失。且有所期而不能獲,即「不及」之謂爾。若雲如不及矣,而猶恐不能得,則文句複而無義。且輕說上句,勢急趨下,于理尤礙。既以「如不及」之心力為學,而猶以不得為恐,則勢必出於助長而先獲。

  此二句,顯分兩段。「如不及」者,以進其所未得;「猶恐失」者,以保其所已得也。未得者在前而不我親,如追前人而不之及也。已得者執之不固則遺忘之,如己所有而失之也。看書須詳分眉目,令字字有落,若貪於求巧,而捷取於形聲之似,則于大義有害矣。

  一一

  先須識取一「天」字。豈夐絕在上,清虛曠杳,去人閑遼闊之宇而別有一天哉?且如此以為大,則亦無與於人,而何以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堯之為君,則天之為天。天之為天,非僅有空曠之體。「萬物資始」,「雲行雨施,品物流行」,「各正性命,保合太和」,此則天也。

  集注言德,德者君德也,明俊德、親九族、平章百姓、協和萬邦,德之蕩蕩者也。天之於物,有長、有養,有收、有藏,有利用、有厚生、有正德;而既不可名之曰長物之天,養物之天,收藏夫物之天,利物用、厚物生、正物德之天,如天子之富,固不可以多金粟、多泉貨言之,則堯之不可以一德稱者,亦如此矣。

  且天之所以長養、收藏乎物,利物用、厚物生、正物德者,未嘗取此物而長養收藏、利厚而正之,旋複取彼物長養收藏、利厚而正之,故物受功於不可見,而不能就所施受相知之垠鄂以為之名。則堯之非此明俊德,彼親九族,既平百姓,旋和萬邦者,民亦不能於政教之已及未及、先後遠近閑,酌取要領而名其德也。

  乃其所及於民者,豈無事哉?其事可久,故不于斷續而見新;其事可大,故不以推與而見至。則其「成功」「文章」之可大可久者,即「無能名」之實也。「成功」非「巍巍」則可名,湯之「割正」、武之「清明」是也,有推與也。「文章」非「煥乎」則可名,禹貢之敷錫、周官之法度是也,有斷續也。乃凡此者,無不在堯所有之中,而終不足以盡堯之所有。意黃、頊以上之天下,別有一風氣,而虞、夏、商、周之所以為君者,一皆祖用;堯之成功、文章,古必有傳,而今不可考耳。若以心德言之,則既與夫子「大哉為君」之言相背,而以准之天,則將謂天有「巍巍」之體段,其亦陋矣。

  先儒說天如水晶相似,透亮通明,結一蓋殼子在上。以實思之,良同兒戲語。其或不然,以心德比天之主宰,則亦老子「橐籥」之說。蕩蕩兩閑,何所置其橐,而又誰為鼓其籥哉?夫子只一直說下,後人死拈「無名」作主,惹下許多疵病,而竟以道家之余沈,所謂清淨幽玄者當之。噫,亦誣矣!

  一二

  異色成采之謂文,一色昭著之謂章。文以異色,顯條理之別;章以一色,見遠而不雜。乃合文以成章,而所合之文各成其章,則曰文章。文合異而統同,章統同而合異。以文全、章偏言之,則文該章;以章括始終、文為條理言之,則章該文。凡禮樂法度之分析、等殺、差別、厚薄者文;始末具舉、先後咸宜者章。文以分,分於合顯。章以合,合令分成。而分不妨合,合不昧分,異以通於同,同以昭所異,相得而成,相涵而不亂,斯文章之謂也。舊注未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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