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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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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暴見孟子曰」章 得樂之情以圖王而可矣。夫推好樂之情以同民,取天下之道,固有然者。 先王王天下,而以樂化成天下。齊王亦知愧其不能好,而孟子固未之及也。 昔孔子之論樂,審音容,辨器數,雅《鄭》之際,戛戛乎難言之矣。而孟子獨比先王世俗而齊之,意者姑有俟也。不然,大而未化者所見然與? 或謂聲有哀樂,而作者必導以和;或謂聲無哀樂,而惟人之所感。之二說者之相持久矣。謂聲有哀樂者,性之則、天之動也;謂聲無哀樂者,情之變、人之欲也。雖然,情亦豈盡然哉! 今且謂樂樂之情,獨不若與人,少不若眾。乃使數十百人聚於一堂,倡優侏儒,猶雜子女,非不樂也;而音寂舞罷,必且有自念而倦以慚恧者,此亦樂極悲生之所必至矣。今且謂同樂之情,欣欣之喜色,民忘其慆淫,庶幾無病之交祝,君安於馳逐。乃使既庶既富,生其逸玩,暮而鳴鐘,旦而校獵,且相樂也;而誣上行私,必且有旋踵而繼以怨訌者,此固樂不可極之明效矣。 夫謂今之樂由古之樂而生,其言順,然而非也;謂古之樂由世俗之樂而裁之以正,其言逆,然而固然矣。何也?上古之世,其民由無情而有情,能歌能咢,能抃能舞,可使去草木蟲魚之頑處而導之以和,故先王重用之,然且蚤防其淫而亟為之節。近今之世,其民人有情而情有變,為恩為怨,為詛為頌,且將竊變風變雅之淫誹而和不可複。先王之節,不可逾也;世俗之淫,不可宜也。由是言之,樂之於人治大矣哉! 無已,則以齊王之人,處齊王之世,撫齊王之民,疾苦流離不適有生,而姑為此說邪?雖然,齊王且知變色以懷慚,其臣且固遲疑而罔對,知有先王者未嘗不可深言也。然而孟子之言止此,其將曰是何足與言先王也雲爾,而抑不然。 蓋王者之興,天佑不已者也。佑之以取天下之材,而亂定矣;佑之以定天下之材,而治興焉。孟子以為吾且任取天下之事,拯民於水火,則山川時雨之降,自有製作之聖繼我而起,則移風易俗以俟來者,而功不必自我而成。抑君子之道,成章而達者也。順人情而利導之,吾志吾學之逮此矣;貞人性而節宣,吾育吾德之由此致焉。孟子以為吾所得于先王之道。先立其大綱,而志壹動氣之後,自有天產之和應我而興,則履中蹈和需之仁熟,而化不可躐等幾也。惟然,故其為言也,循序不迷,而非苟諧於世俗。固非聲無哀樂之卮言,與嵇康同其叛道;尤非勸百諷一之旨,與相如揚雄均為詭遇也。存乎善讀《孟子》者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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