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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公十四論十二


  子曰:「吾志在《春秋》。」志之固即此以行之,非上用其時之天子,下用其時之諸侯,將誰行哉?往古之聖人不可作,將來之王者不可期,無可與為,而虛願以志,幾於狂者也。聖人之不狂,久哉。子曰:「吾其為東周」,志用周也。曰:「魯一變,至於道」,志用魯也。是知雲「志」者,因魯因周以行《春秋》之法也。

  考之聖人強仕之年,周與魯之骫骳極矣。周之王、魯之立國者,惟禮焉耳。劉、單、尹、召、甘、毛各挾君以分周,高歡、宇文泰之前茅也。季氏逐昭公,魯八年而無君,後羿、王莽之已事也。父子君臣兄弟之倫亡,禮精喪而人道拂,立國之維傾,待以治者,喪其資斧。故《春秋》目言王室之亂,而詳昭公之故。仲尼之為旅人,決於此矣,而奚以志焉?

  或將曰:「聖人,無待者也。得聖人而為之,周不必有王,魯不必有君,化自行也。」審然,令聖人當劉、項之世,周已無餘,秦無可討,而曰「吾欲為周」。處七雄之季,魯且旦暮見並于楚,而曰「魯可一變以至於道」。是猶仙者之說也,肉糜骨白而猶生之也。故為已甚之言者,非仲尼之徒。抑而已甚,揚而已甚,毀譽之所由枉,聖人不以此加天下。學于聖人者,以之加聖人,不已逆乎?此無容疑,觀於《春秋》之所紀而得之矣。

  人之病瘵也,曆五臟,傳百脈,而真藏之脈不見胃氣行焉,拙醫之所甚驚,工醫之所亟救也。亟救者,救之已亟而病去,救之弗亟而胃氣脫,真藏之脈孤行,斃無日矣。故曰:「聖人愛日,尤愛此生死存亡決于一日之時也。」魯昭、定之際,其諸生死存亡之一日與?故《春秋》書「天王居於狄泉」,幸周之未嘗一歲無君也;書「癸亥,公之喪至自乾侯。戊辰,公即位」,幸魯之未嘗浹旬無君也。是胃氣存而真藏之脈不孤行也,故曰「吾其為東周乎」,望敬王也;曰「魯一變」,望定公也。敬王以討賊而踐阼,定公以先君遺命而嗣國。之二君者,授受不經,而權固正,抑能蒞破亂而鎮撫之,其猶愈于漢平、唐昭遠矣。

  晉志不在霸,而猶以不勤王為恥,固無高歡奉朗之邪心。子朝奔楚,而劉、單緩追逸之,抑不若鄭莊公之必克段而蕭繹之必戕紀與詧也。故莫幸於猛之速燼而丐立也。亂人亡,撥亂者之所懲以興矣。意如之於君,有不並立之勢,宜無憚也已。齊受其賄,猶且為昭公而取鄆;晉受其賄,猶且導意如以逆君。意如很於廢其嗣子,而昭公未死,殯未歸,且不敢效元咺之立武,孫甯之立剽也。故《春秋》于周,書曰「天王居於狄泉」,明有王也。明有王,故子朝之立,尹氏當刑,而王室之大夫免矣。于魯書曰「公在乾侯」,明有君也。明有君,故定公立,授受清,而季氏之惡不延矣。是故昭公之季年,王室亂,公孫于齊,周禮圮,魯道淪,《春秋》可以終而弗之終也。

  子曰:「吾志在《春秋》」,定、哀之《春秋》,尤聖人之志所待以行者與?敬王入于成周,十年而劉子大合諸侯于皋鼬,周班講焉。定公立,五年而意如死,公親將以侵鄭,三桓之子孫微焉。故曰,猶夫胃氣存而真藏之脈不孤行也。霸統散,大夫弱,周之紀綱故存而可張。敬王日衰,哀公不道,天下無可為,而《春秋》絕筆於「獲麟」,雖聖人無可寄其志矣。「吾衰」之歎,其在「獲麟」之際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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