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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公十四論三


  文質者,人情之化也。人情遷新而不自已,故時質則動于文,時文則動於質。小人動,君子因之;君子動,小人資之。動於情之遷新而不自已者,非可相救者也,故質勝不可救以文,文勝不可救以質。子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言動以勝,勝則不可以相救矣。文動而勝趨於名,名者,損實者也,其時君子之患名以喪實,而小人猶憚乎名以制其亂盜之情。質動而勝趨於利,利者,賊義者也,于時君子之患利以替義,而小人資之,則苟可以利而無不用矣。故曰:「質勝文則野」,野者,上下之無分,名義之不立者也。

  春秋之始,天下崇質而尚利,尚利以爭天下之情不利焉,故一化而文。莊、僖之世,文之勝也。桓、文之霸,管仲、郤縠之為政,恢恢乎張大其國,而天下翕然以動。其在於魯,益其軍,崇其賦,侈其禮樂,而其《詩》曰:「公車千乘,公徒三萬。」且將唯恐其國之不為大國也。故雖臧辰、行父、仲遂之挾盜心,猶拘系於公室之名而不敢毀。襄、昭之際,霸者之政,極于文而喪實,天下之情又弗利焉,一化而質。晉悼不振,繼以趙武,列國之卿,晏嬰、向戌、國僑崇墨絀儒,以儉相尚。邢邱之會,始損其禮;悼公之沒,遂損其軍。弭兵以為仁,弭兵以為義,將以質而救文之流也,而天下衰陵,鄙悖之習,汩於利而不恥。其在於魯,毀三軍於內,爭小國之賦於外,殺其禮樂,親於蠻夷,苟簡自便,唯惠是懷。而執政之臣,資之以替公室而培其家,君逐政移,公然無憚,以極乎逆,則利之興,名之圮,求為辰、遂、行父而不可得矣。

  故曰:「君子動,小人資之。」苟可利而無不用,不忌於名,而亂盜之心無制也。故曰:「名損于有餘,利生於不足。」以不足之心,行不足之政,上下不分,名義不立,質勝之害,豈不尤烈于文哉?故曰:「文勝不可救以質」,惡夫人情之激動也。晏嬰、國僑、向戌之詖言,以成乎趙武、意如之奸志,而極乎商鞅、呂不韋、李斯之野心,操天下而市駔之。質勝之禍,尤烈于文,概可睹矣。彼雲以質救文者,誠所謂小人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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