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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公十四論一


  哲人之愚,愚而以為哲,要歸於咎之徒,得失相反而相尋,兩端而已矣。窮年百變,一彼一此於兩端之中,力盡能索,交逢其咎,達者視之,曾不足與辨其是非,亦惡與更尋其覆軌哉?智能出於兩端者,謂之通識;力能舍兩端以有建者,謂之大武。嗚呼,鮮矣!棄亦一端,取亦一端,非棄則取,取不可則棄也;合亦一端,離亦一端,當其未合則求合,合而厭則求離也。孰有能未取勿取,取不可而勿棄者乎?孰有能離勿求合,合無益而不覬離之利者乎?孰有能於棄取離合之外,自為政而不見物者乎?有之,詎不可謂通識而大武矣乎?

  晉之爭楚也,未得吳,唯恐不得吳;乃得吳而未利矣,而棄吳之謀進。晉離于楚,則求合于吳;合于吳而抑見楚之可合也,而離吳即楚之謀進。厲、悼、平、昭之四世,相尋於此兩端,而晉敝矣。

  通吳之外,有制楚之道。得不系乎通吳;失亦不但系乎通吳;通吳以制楚,則楚必不可制。此三者,必然之理,而晉不知。其不知制楚之不系乎通吳,通吳之不可以制楚者,無他,唯不知通吳之外有制楚之道也。舍其制楚之道,一唯通吳之恃,吳不可恃而厭吳忌吳,唯恐棄吳之不速。欲棄吳,乃至不憚下楚,而授以攻吳之便。觭則反,反則盡,改其初,抑必然之勢也。

  故宋之會,楚所以欲成晉好,而輟宋、鄭之攻者,唯吳故,而晉亦同之。申之會,楚遂帥東諸侯而大逞于吳。夫楚欲合晉,而晉樂從之,楚請諸侯,而晉不惜,實已知楚志之在吳而聽之,無他,唯其通吳不效而樂棄吳也。緣楚而通吳,則恃吳;棄吳以委楚,則聽楚。數十年之間,一棄一取,一合一離,捷於反掌。舍此兩者,晉無謀焉。唐、宋之季,黨人互勝之局,和戰遞興之策,均役、制產、議禮、言兵之反復,有一不如斯者乎?君子日爭于廷,小人力棄於野,而國隨以僕。嗚呼!其猶瘧者之一寒一炅,而無與為之汗也。

  通吳而不足以制楚,則何如弗通;棄吳而不能以懲吳,則何如無棄。且吳不足以制楚,楚不足以制吳,疲於奔命,而無能為庸,害猶不速也。浸使通吳而吳遂並楚,則以楚益吳,是楚難仍在,而益之吳也。何也?吳得楚,而楚為吳資也。浸使棄吳而楚遂得吳,則以吳益楚,是吳難猶在,而益之楚也。何也?楚得吳,而吳為楚資也。吳西有楚,卷申、息以向鄭、許;楚東有吳,並淮、徐而臨魯、宋。奉其半天下之勢以向晉,晉之不速敝也。能幾何也?

  此之不察,乃為之說曰:「以夷攻夷,中國之利也。」或從臾之,或假借之,顛倒於一離一合,以唯吾所欲棄而欲取。兩端兼用,亟與咎逢,鬼神且謫其不祥,而況於人哉!又況乎懷諼以乘我於離合,而棄取乎我之狡夷哉!其謀愈秘,其變愈捷,其見制於人也愈困。哲人之愚,亦職維疾,而何有於愚人之哲邪!以道處己而不靡,以正治四夷而禁其自戕,利不欣,害不懼,王者以安內制外。此物此志也,天下之胥溺而知然者鮮。秦、漢以降,中國日淪,如出一軌,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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