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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公十論十


  《泰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二代之季,東遷之前,民之視聽猶與天相為用;與天為用者,用夫理而已。故《詩》曰:「皇矣上帝,臨下有赫。鑒觀四方,求民之莫。」何以知天之求民莫邪?則唯民之自求莫也。民自求莫,諸侯固為之求也;諸侯求之,民以莫矣;民之所莫,諸侯不得而不求也。然則諸侯之視聽因民,民之視聽因天。亂未幾而莫及之,天莫之也。

  嗚呼!逮春秋之季,而民之視聽熒矣。視聽熒,故無適求;無適求,則欲莫而不得。民固欲莫而無可求;無可求,而固欲莫,則必妄求而不審。無可求者,天所不得不熒也。不審其所求者,民之熒也。故《詩》曰:「天之方難,無然憲憲。」憲憲以妄悅,民之莫也無日矣。無王而不得不戴霸,天之難也,戴霸而不適所戴,民之憲憲也。熒以憲憲,視聽無恒,捷捷翩翩,以徘徊于一日之榮枯而為向背。其將以求其莫與?適以求其所敝者而已。

  魯之主齊,自宣之篡也,而不自宣之篡始。文公之季年,為陽穀之盟,而唯恐不得齊矣。魯之背齊,自宣沒而行父之執國也,而不自宣公沒始。宣公之季年,為斷道之盟,而唯恐不去齊矣。當其欲得之,其大夫脅其愛女而不以為慚。當其欲去之,其君母一笑其使而遂不與之戴天。是豈齊惠之可以得魯,而頃之必於失與?魯之唯恐不得齊,唯恐不去晉也。迨其唯恐不去齊,唯恐不得晉也。晉不競于楚,而魯去之也若驚,衛欲合之而卒不合。晉大獲于狄,而魯欲得之也若驚,取怨于齊而不恤。不競于楚,非必能為魯害也。大獲于狄,未見其為魯利也。耳目熒於炎寒,而必為之怵。合齊而屈于齊,背齊而挫于齊,土田割,愛女辱,君臣疲于道路,洊歲受兵,頻年失地,虛國以爭民於鋒刃,而士女殫于荊楚,無他,一應其視聽之熒熒者而已。天雖有赫,無可為之莫也。有王者起,莫能必其存也,而後天下成乎大亂而不可息。二代之季,東遷之前,豈有此哉!國君熒而霸無權,外乃大侵,小民熒而君無制,臣乃大竊。天之視聽邈矣,民不得而與為用矣。自是以降,熒於仕則背公而各死其黨;熒於學則背道而各專其師;熒于性而謂他人父,謂他人母,奉夷狄盜賊以為君矣。天之聰明僅留于一二君子之視聽,而民無與焉。為君子者猶莫之保,則人道其喪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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