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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公十六論十五


  善利之間,舜、蹠之差,舍心以言跡也不得。雖然,亦無難知者也。心之所系,跡不可掩。故王通曰:「心跡之判久矣。」君子謂其不知道也。魯哀公入邾,以邾子益來,齊人取讙、闡;歸益于邾,齊人歸讙、闡。以跡言之,兩相釋,兩相改,善之徒也。乃即其跡而言之,兩蹠之相為往復,亦不待叩心而知矣。此眈眈於邾,彼逐逐於邑,雖欲謂非兩蹠之相劫也不能。此失讙及闡,旋歸益於邾;彼見益之歸,遽歸 及闡。如築氣於革囊,一泄而枵然皆盡,即欲謂非兩蹠之相懾而相昵也,亦不能矣。

  何也?蹠之所為動者,利焉耳。魯不道而入邾,齊無必討之責,或以其瑣瑣姻亞而為之起與,既非義矣,其相報也,置邾而亟兼讙、闡,無以酬邾人之望而不恤。是則魯得邾而齊得 、闡,浸假不歸邾子,而齊尤為之志滿也。貿他人之國以償利於己,瑣瑣之姻亞固非齊所急矣。

  魯之入邾,吳兵漸至,寧盟城下而不釋,旦失 、闡而夕歸其君,知邾之新集,不如 、闡之固有也。雖知得邾不如讙、闡,無寧少待以示不即劫于齊邪,而魯抑又不能。非不能待也,以利行者,唾之不舍,撻之不置,覆得不利而疾熸,其心所素喻者既已專也。故如手足之捍頭目,無須臾之勢矣。於是而齊遂以讙、闡歸之齊,亦不能姑待也。非不能待也,魯返益于邾,齊以遂喪其所據,初不期魯之釋邾,以必求之於 、闡,以名激,以實應,出於其所不慮,如吹狸耳而不能自保其所嗛也。

  春秋諸侯之不以利為兵好者鮮矣。疾以利怒,疾以利惴,疾以利遷,未有若是之甚者也。《春秋》所書者跡也。而倉遽卞躁墮謀喪志之情,並其隱而繪之。是以天下無不跡之心,無不心之跡。君子洗心以藏密,莫之藏也,而況於利人乎?利人者,無不遽也,無不躁也,謀無可沉而志無可守者也。蹠之為蹠,此而已矣。故望而知其為舜之徒者,無他,得之也思,失之也思,擬之而以言,議之而以動,知其為善之致矣;望而知其為蹠之徒者,無他,得之也驚,失之也驚,俄然而長,俄然而消,知其為利之迷矣。善利或隱於心,靜躁必應於跡,豈難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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