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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公二十九論二十七


  事之未敗則人競其說,事之已敗則敗者徒咎。夫人之欲避咎,則無如其避事之得矣。避之於事先,便以歸咎于任者。嗚呼!何進、景延廣之以其身為咎府,而田豐、李綱之挾敗以為名,複誰與之為淄澠哉?

  事未敗而兩說疑,否彼而可此者,未嘗有固可否也。人之所可,從而否之,其否之也力,而自可也不力。非不力也,無固可者,必將居於不力之地,假人以勝,而便咎其敗也。天下之禍,莫大乎議事者有幸敗之心,先居於競之無力,授人使敗,而己避之。匪然,天下亦安得亡國之與敗家哉?及事之敗,咎不我屍。咎既有歸,然後以無征而持其固可,立為定論,垂於後世,說淫辭堅,而追論者信之。

  如「昭公棄晉主齊」之說,放於數千年而莫辨其誣,乃不計昭公方出之日,孰為謀而以主晉為固可邪?昭公之未奔也,七覲于晉,劣得成禮,一而已矣。晉之於公何如也?故意如非能逐君也。孫甯有晉,而後衎亡;魯接有齊,而後赤弑。逮乎叔舍見執,公自往請,次且河上,托疾以返。不待晉人之辭,而公已憤然自絕于晉矣。然後陽州之役,何忌、鬷戾敢於比賊以攻君。晉人曰:「君不使一介,辱在寡人。」將誰欺也?晉之無志于伯也,晉卿之下比以交蔑其君也,路人知之矣。士鞅黷貨,不廉于梁邱,而權尤重,志尤慝。晉不可恃,弗獲已而改圖,故當陽州、野井之際,昭公所可與為主者,亦惟齊而已矣。晉失伯,而齊欲得之;陳氏有下比之私而猶不敢逞,梁邱之貪賄行于莫而猶忌於晝。是齊有三可恃而晉無一也。齊不足主,而奚況于晉哉?

  從乎主齊而不成,則晉挾以咎齊,而為之說者挾以咎公之失主。向令主晉而不成,齊且挾以咎晉,為之說者抑曰:「野井之唁,鄟陵之盟,齊勤魯如斯,而昭公舍齊以自陷於晉也。」其又何辭?惟先以主齊,而主晉之說伸。事敗之余,樂撟任事者之短,以捷取前知之名而立乎成敗之外,以塞任事之口而寒其心,國奚其不亡,而家奚其不敗乎!公奔未幾,齊唁已先,圍成不克,鄟陵繼會,公自無反國之才,于齊何尤焉!

  探本者,末論之平也。平情者,聽熒之砭也。設其不然,要以觀其終者,盡變之道也。以彼參此,早計而取必其可否者,懲利口之法也。以是衡量乎百世,略成敗而持公論,事雖敗而咎不偏歸,君國長民之要術也。而佞人遠矣。夫佞人者,豈無挾以熒人哉?幸人之敗以自獎,無固可而有固否,君子之所甚惡,惡此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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