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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公二十九論五


  世子與於覲會之事,下其君之禮一等。宋,公也,世子下視侯也。申之會,降乎小邾,而從淮夷,楚滅宋矣。故禮者,自理者也。自愛,人斯愛之。自敬,人斯敬之。希人之愛,而恃足以當人之敬,是以愛敬任之人也。苟任之人,愛與憎、敬與慢,莫能必矣。夫任人者莫之自必,而況於匪人者乎?宋之盟,虢之會,導晉以諸侯授之楚,宋為之也。

  昔者楚與晉爭伯,而恒阻于宋。楚以之兩爭于宋,宋困而不為下,楚乃以疲。楚故重宋急宋,宋一旦折而合于楚,且為之大致天下之諸侯,是足以當楚之重矣。足以當楚之重,敬可恃也。楚所不欲弭者兵,而姑與晉弭之,楚情見矣。晉持其北,吳蝕其東,不輯于晉,弗能東向而治吳也。輯晉以得諸侯,乃大會而馳師于江介,楚懷此亟矣。懷之憤盈,而重為之辭,探其意,成其欲,緩其北顧,並其東力,皆宋成之也。宋為楚舌,而利導其心,愛可希也。乃楚既合晉,而宋固為弁髦矣;楚大得諸侯,而宋亦腹毳矣;楚探宋希愛恃敬之心,而情盡于宋矣。故恃焉而不敬,希焉而不愛,世子與於會而不敵附庸之小邾,此奚怪哉!且非徒敬之弗可恃,愛之弗可希也,楚得徐、滕、頓、胡、沈、郳而賓淮夷,是扣宋戶而奪其鍵也。愛不足則憎仍之,敬不足則慢先之。微楚虔之死,宋將不有其國,求如昔者之兩受圍而將不得,兆先見矣。希愛者得憎,恃敬者得慢,偷安者得危。天下莫賤於偷,此之謂也。

  且夫楚之重宋也,惟不得于宋也。其不得宋也,非宋之固能奡岸也。楚越陳、蔡、鄭、許、頓、胡、滕、郳而攻宋,則力窮於遠馭,晉且必爭,而久頓師于宋,則情葸於孤懸,將欲北收宋,而吳睨其東,則勢危於中折。夫既已合晉制吳,而東諸侯之惟其命矣,順其脰咮以啄宋,猶右臂之伸也。故幸而吳之不易舉爾。晨下吳而夕軍宋,晉不能收已渙之諸侯以與爭,敝宋而返,席捲陳、蔡、鄭、許以北疆河上。申之會,楚人之欲,天下之勢已大概見矣。其馳騁也,將自宋始。故慢之憎之,蔑其班序以挑之,於是而宋始有悔心。故自是以後,宋日遠楚而不敢親。昔以恃敬,昔以希愛,惟恐不得也。迨乎不得,以履危機,則雖施之以愛敬而不敢受。夫至於愛不敢希,敬不可恃,大爽其初心而後悔,貿貿者之恃人以自喪也,不亦哀乎!

  是故君子以自不敢慢而敬人,非敬人以恃其敬也;自不忍薄以愛人,非愛人而希其愛也。不恃敬,天下不敢慢;不希愛,天下莫能憎。忘天下之愛敬而天下歸之,事不相待而道成焉,取之己而已矣。乃君子之為爾者,將矯持天下以逆操其情乎?而抑非也。自敬者,非其亢之謂,敬其天而已;自愛者,非其吝之謂,愛其道而已。天以臨天下,弱不茹,強不吐也;道以撫天下,來不昵,去不驚也。天之所秩,因尊以尊之,而己不卑;天之所敘,因親以親之,而己不孤。君子之所尊親者以其類。君子之類無小人,天尊之矣;中國之類無夷狄,天親之矣。類斯同,同斯順,順斯辨,辨則拒非其類而不嫌於異;異斯攻,攻斯服。故君子希道以恃天而天下服,惡知天下之愛憎與其敬慢哉!小人之附於道也不然,以道見重,不見道而惟見重。見其重,不復見道;知以人,不知以己。見其重,因而任之;知以人,權去於己,而人司之。名喪於前,實毀於後。毀焉而後悔,《困》之「動悔有悔」也,宋之不終戴楚而存也;毀焉而弗悔,且聽命於人以自傾,《蒙》之「見金夫不有躬」也,陳、蔡、頓、胡、沈、許之終於亡也。貞淫之幾,存亡之致,豈不辨與!故曰:天之示人,顯道惟彰;君子不謀吉,而吉無不利。無已,抑凶而不咎,天佑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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