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夫之 > 春秋家說 | 上頁 下頁
成公二十二論十八


  佞人之說不效,當言而熒,言已而敗,佞不仇矣。佞不仇,君子何惡于佞哉?德人之言也效,效以此,言以此,言直而效易見,或以易見而淺之。佞人之言也效,知效之在彼,而言之於此,效焉而疑若神,庸人之所為神之也,而惡知其避就之奸乎?士燮之言曰:「外寧必有內憂。」言已而效矣。嗚呼,此燮之所以為佞也!惑於其效之疑若神,中其佞而以亂義,於是以說《春秋》曰:「鄢陵之勝,幸也。」夫晉之圖楚,自盟蜀以來,十四年矣。合齊通吳,間之于秦,誦楚言以絕秦,以間秦也。□大乞列國之師,樹齊、魯、衛之兵為後援,誓死以當楚而後勝,其何幸哉?彼雲幸者,直欲置楚焉耳。苟置楚,而晉又何以伯邪?

  外寧之有內憂,不幸而燮之言中爾。豈外不寧而後內果無憂乎?趙盾之世,三方交警,而夷皋以弑,又何說也?晉之內憂,厲公之不忘情于欒、郤,而書與偃側目其君也。效其有憂之在彼,而暴其憂之說於此,燮亦既明曙乎憂所自生,特匿其情以避,而駕其說於不測爾。故忠佞敵也,燮惟不忠,斯以善佞,迨他日之效於彼,而人且神之。君子之惡佞,惟惡其首不測而尾疑神也。湯歸於克桀而仲虺誥,武王通於蠻夷而召公訓,亦惟是修德令終之戒,未聞置寇於垣而以警室人之器者也。燮誠有內憂之戚以憂晉,燮胡不以死爭三郤之殺於前?燮胡不以義折書、偃之弑於後?置君父之大憂,含汙以自免,乃於非有憂者,姑為若知若不知之辭,以衒前知之哲。嗚呼,燮之心,路人知之矣。路人知之,而傳《春秋》者弗察而師之,甚哉,遠佞之難也!

  且夫所惡於佞者,非僅其不救於敗也。搖人心,亂國是,長寇仇,啟敗亡,言於未兆而禍必因也。惟其佹效而疑神,人神之矣。神之將師保之,抑將奉行之,而禍以發,燮一市其陽此陰彼之邪說,取效三年之內。故後之君懲厲公之弑,後之臣鑒三郤之死,弗內反其取殺召弑之各有由,一歸其咎于敗楚。知罃以疲其師而不敢戰,趙武以讓之歃而不敢爭,叔向、女齊以天方授楚而坐視陳、蔡之滅。伯統絕,天下裂,秦、楚之跡日遷于中國,晉之強宗乃以瓜分公室,保河、山而自固,周因以亡,山東諸侯因之以盡。前乎此者,不任其咎,一自士燮之言始也。然則鄢陵之戰,殆伯事之終與?而悼、平兩世,得以延中國之微緒,實此一戰之功也。藉從士燮之言,斂師而退,三郤亦無以免先、狐之誅,厲公亦無以禦夷皋之弑,徒使楚舉鄭吞宋而洊食天下,又胡外患之非內憂哉?《春秋》大鄢陵之戰,目楚子之敗,其異於士燮之邪說昭矣。傳者舍《經》而從之佞人,惑君子于千歲之後,吾不知何所稅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