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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公二十二論五


  是非之心,性之端也。性依道以有是非,是非仿道而或欺其性,因以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於是而有非道之毀譽。居尊而給於才者,乃以伸其所為,而移天下之習。習是其是,習非其非,以成乎流俗,而亟名者騖之。故子曰:「鄉原,德之賊也。」一鄉之所習,一國漸之;一國之所習,天下漸之;天下之所習,後世漸之。是故君子之憂此甚亟也。

  魯之有臧辰,魯人之所聖也。繼辰而有行父,魯人之所忠也。忠者,人臣之極致,為臣而致其臣之極,殆乎聖矣。嗚呼!道降於上,教亂於下;居之似忠,行之似聖;求媚于國,而國人媚之,夫孰知二子者為奸之尤哉?辰之於聖也,行父之于忠也,如文繡加犧之終非人也。然而魯人奉辰於前,行父師辰于後,魯人複奉行父以繼辰。彼居不疑,而人言無間者,豈有他哉!辰之相魯也,作南門以擬營洛,登《魯頌》以伉《清廟》,躋僖公以肖明堂之嚴父,其以為似周公矣。仿于聖周公者以聖辰,辰稱聖矣。行父之相魯也,作武公之宮,配伯禽而不遷,以擬周文、武之廟,其以是似臧辰矣。習於聖辰者以忠行父,行父忠矣,雖有據典禮以事君者,不能與之爭是非也。是其所是,以成流俗之是;非其所非,以成流俗之非。其始也,臧季之私人,居尊而才給,以胥動於浮言,而一國習之,天下漸之,施及後世而成乎邪說。班固之言曰:「頌述功德,忠臣效也。」固習之以作《典引》,柳宗元習之以撰《貞符》,丁謂、王欽若漸之以矯作天書,蔡京、秦檜漸之以妄修禮樂。大奸巨慝,引其君以背忠孝而戕敗其宗社者,率此道也。奸為忠,誕為聖,是非移易以相化,所由來者久矣。

  《春秋》書躋僖公,立武宮,有特詞焉。惡鄉原,誅臧辰,討行父,見諸行事,深切著明,而後魯人稱聖頌忠之邪說不昌於後世。故千載之下,人知班固、宗元之邪,而謂欽若、京、檜之奸,識者辨之於早。聖教不明,鄉原之是非不折,其不以之數奸者為周公,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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