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僖公三十一論四


  文王之興,免商諸侯于毀中,事已亟矣,乃其所及者,南盡江、漢之表,而北不逾于虞、芮,豈東諸侯之猶觀望於從違,而文王割置之莫收也哉?懼夫以收之者捐之,而以撫之者賊之也。《汝墳》之詩曰:「父母孔邇。」惟邇也,而後可以為之父母。江、漢之表,紂威之所不及也,虞、芮之北迤東,紂力之所可加也。爭孤豚於猛虎之吻,幸而奪之,而豚已斃矣。拯之弗及,無已而捐之,則將重其禍而絕其歸。故仁者不以愛成其不愛,知者不以一得成其終失,知量而已。

  江、黃之事,管仲得之,而桓公失之,亦既皎然矣。《春秋》紀江、黃之會於前,詳江、黃之滅於後,所以伸管仲之知,而顯桓公之妄也。夫以積強之楚,一旦牽帥天下以與之爭於此焉,豈有他哉,所仗者義,所視者力而已。義不可以勢益,力不可以旁貸,得不可以期諸非望,望不可以托於弱小。力有餘,則無所藉矣;力未有餘,姑徐之而未晚也。取給於不可恃,以徼旦夕之功,寧有幸哉?且力者非固強弱也,精用之則強,專用之則精,暇用之則有餘,遽用之則不足。故孰謂謝安為不知兵者?遣桓沖之援以孤寄之,淝上之師專斯精,示以暇則無遽也。即無已而有所資以為聲援,如晉之資吳焉,可矣。乃晉且未得志于楚,而早牽于吳,厚吳之亡,而趙鞅惋恨于莫恤,況江、黃乎?資江、黃,而中國之師恃江、黃以自懈,故陘亭之眾雁行而不進。資江、黃,則意注于江、黃,而所以勸用中國者,形其菲薄,故陳、鄭交諉而不受其歸師。資江、黃,則楚知中國之力莫能自壯,而倚彼所肉視之江、黃以為雄。故屈完得以其方城、漢水,傲齊之不能攻,而齊終無以大得志于楚。故用江、黃者,失之叢也。遺楚之輕,解諸侯之心,弛八國之力,以成于江、黃之亡,而天下之勢遂莫之能挽矣。

  樂毅資趙以破齊,故燕無必得之威,而折於即墨;諸葛資吳以伐魏,故東師不振,而褒斜之屢出徒勞。待非所待以失己,知者弗為也。土門之兵不出,而袁、顏之脰舌濺血於常山;朱仙之旅遽班,而香盆之父老駢死於河、汴。動之已早而失人,仁者弗忍也。孤忠之士,憤起遐方,不揣而重用之,懸之以必救之勢,動之以相倚之情,本無膠漆之心,視其亡而固不能為之奔命,死者逋者,狼狽以資敵人之笑,於是而天下以義兵為戒,帖然從彼以反戈,所固然矣。傳者曰:與是謀也,何與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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