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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九辯(4)


  堯舜皆有所舉任兮,故高枕而自適。諒無怨於天下兮,心焉取此怵惕?乘騏驥之瀏瀏兮,馭安用夫強策?

  瀏,音柳。瀏瀏,猶溜溜,順行無阻貌。強策,馬策之勁直者。讒人畏屈子之用,不利於己,必欲排去之以自安。其譖之之辭,必有不利社稷之語,以厚君之疑,而激其怒。夫人心苟無愧,則何所憂疑,而必攻異己?人君苟能任賢,則逸於求治,亦何用赫然之怒,施于宗臣以示威哉?《九辯》之言若此類者,婉至深切,曲盡流俗之情偽,而善誘庸主以警悟。宋玉非徒藻帨之士也,豈王褒、王逸之得與哉!

  諒城郭之不足恃兮,雖重介之何益。

  介,甲也。賢不用而失保國之圖,城郭之固,兵甲之堅,奚足恃邪?

  邅翼翼而無終兮,忳惛惛而愁約。生天地之若過兮,功不成而無效。

  由前所言,忠邪之辨,安危之分,章明易見。乃屈子盡其忠謀,誠楚國之干城。而始有黃昏之期,終被放流之謫,成效不收,以至窮約。翼翼之小心,反逢疑忌。是豈亂世之天,宜小人之得勢,而君子生於其時,為造化之過誤邪?

  願沉滯而不見兮,尚欲布名乎天下。然潢洋而不遇兮,直怐愗而自苦。

  願,所願也。不見,君不見知也。潢洋,不相附也。怐愗,音寇茂,心憤亂也。既已不見知而無成效,尚欲白其情以告通國,冀賢奸之別白,俟君他日之悔悟。乃終無以自通,徒懷憤亂。是何屈子之忠無已,而楚人之迷不復也?

  莽洋洋而無極兮,忽翱翔之焉薄?國有驥而不知乘兮,焉皇皇而更索?

  薄,與泊同。舍賢不用,冥行於荒莽之野,不知棲泊。舉國昏迷,無圖存之策。豈無可乘之驥哉,而唯奸邪之策是求邪?

  甯戚謳于車下兮,桓公聞而知之。無伯樂之善相兮,今誰使乎譽之?

  君無桓公之明,則讒人高張,雖知有屈子之忠者,亦不敢顯言薦譽,而孤危亦甚矣。則禍始於君之驕美伐武,恃城郭甲兵而昧于保國之道。

  罔流涕以聊慮兮,惟著意而得之。紛純純之願忠兮,妒被離而鄣之。(「純」,一作「忳」。)

  罔,與惘同。著,音酌,專而切也。紛,不一而足也。被,音披。被離,雜遝也。言君子悵惘流涕,聊舒所慮以盡忠謀,惟明主專意體之,乃能得其情理。若雷同炫曜之小人,披荷潢洋之暗主,疑忌膠加,必障蔽而不得通。則丘墟蔓草,自貽之而奚救邪?此章言人之所以雲亡,邦之所以殄瘁,皆楚君臣自取之咎,以伸屈子之志,與《小雅》怨誹詞旨略同,非宋玉莫能作也。

  右八。

  願賜不肖之軀而別離兮,放遊志乎雲中。

  此代屈子之言也。遊志雲中,懷仙也。既不見用,退而隱處,離塵孤游于方之外。蓋因《遠遊》之旨而申言之。

  乘精氣之摶摶兮,騖諸神之湛湛。

  摶,合也。精汞氣鉛,合而成丹。

  驂白霓之習習兮,曆群靈之豐豐。

  習習,數飛貌。白霓,太素之氣。群靈,水火木金之精。曆,遍歷其宮也。豐豐,各足其靈也。

  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蒼龍之躍躍。

  茇,音旆。茇茇,華盛貌。躍躍,行貌。神發光內照,則魂周營於身中。前朱雀,南方神也。右蒼龍,東方魂也。

  屬雷師之闐闐兮,通飛廉之衙衙。

  衙,音圉。衙衙,從容周行貌。飛廉,或雲雷師,或雲風伯。此乃言風也。《震》《巽》位東,魂之府也。此承上「蒼龍躍躍」而廣言之。

  前輊輬之鏘鏘兮,後輜乘之從從。

  輊輬,輕車,喻神。輜,重車,喻氣。從從,相隨以行也。神禦氣而行乎形中,形隨以靈也。

  載雲旗之委蛇兮,扈屯騎之容容。

  扈,護行也。禦神而游於太清,五官百骸從令而從容,此丹已就而仙也。

  計專專之不可化兮,願遂推而為臧。

  專專,愎而不知通也。道成升舉,而還念及君,不能已於忠愛,庶幾有靈感之妙用,推移此專專不可化之君,變易其心以為善,蓋亦不得已之極思也。

  賴皇天之厚德兮,還及君之無恙。

  國勢垂危,恐不及待,故仰祝皇天,使楚祚得延。己仙成而歸,猶及施其推移之力。不然,城郭是而人民非,雖仙而不免於怨也。《九辯》作于原初去國退居漢北之時,故《懷沙》之怨不形;而《招魂》作於頃襄之世,原且誓死,而宋玉欲扳留之,故詞旨各異焉。

  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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