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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離騷經(4)


  懷朕情而不發兮,餘焉能忍與此終古?

  發,伸也。終古,言久與居也。懷求同志之賢以戮力協志,而人不易得,王又不寤,群小非鴆則鳩,是以己獨見異。而此翕訛齟齬之小人,將以同昏而取敗亡,吾又安忍與久處乎?自「耿吾既得此中正」以下至此,皆答女媭之辭。言責我以煢獨而違眾,不如並舉而好朋,乃我將輔王以大有為,乘龍以禦天,則既旁求賢士,思與協恭戮力,無如上下四索,倚閶闔而望,既總總陸離,離合無據,皆不可與交之徒眾,是高丘無女矣。求之于下,而山林之賢者,又高舉遠引而不我顧。求之于四方,而我一人慕賢之情,不敵群鴆之妒,則或用於他國,或浮游而不我即。是以懷忠貞之志,抱匡濟之具,含情孑處,唯與小人群居。則離眾招尤,固非我之婞直自遂,實遭時之不幸也。此因時屈伸之道,非己所能為之一說也。

  索瓊茅以筳篿兮,命靈氛為餘占之。曰兩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豈唯是其有女?曰勉遠逝而無狐疑兮,孰求美而釋女?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世幽昧以眩曜兮,孰雲察餘之善惡?(卓然)民好惡其不同兮,唯此黨人其獨異。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辭似重而意各別)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豈珵美之能當?蘇糞壤以充幃兮,謂申椒其不芳。(「善惡」,一作「美惡」。)

  瓊茅,《爾雅》謂之葍,其花赤;《本草》謂之旋覆花。索,所革切,求取也。筳,折竹枝。篿,為蔔算也。楚人有此蔔法,取瓊茅為席,就上以筳蔔也。靈氛,神也。迎神於筳篿而玩其占,其下則所占之繇詞。兩美,君臣道合也。孰信修而慕者,非兩美相合,無能信慕也。有女之女,如字。以婚姻譬臣主相遇,言不必楚乃可仕也。再言「曰」者,卜人申釋所占之義。釋女之女,音汝。謂原抱道懷才,求賢者自不能舍。芳草,謂君也。古者三諫不從,則去之他國。戰國之士,旦秦夕楚,立取卿相。以原之才,何患乎無君?故蔔有此象,示以決去。「世幽昧」以下,極言楚君臣之不足有為,以見不可複留之意。是非不察曰幽昧。好聽辯言曰眩曜。好惡不齊者雖凡民之情,拂人之性者尤小人之異。艾,惡草。盈要者,佩之周要也;謂群小充斥於廷。珵美,寶玉,喻霸王之大業。賢奸不辨,甯望其成大業乎?蘇,採取也。充幃,填塞幃中。此上托于蔔占之辭,言楚國無可與居之人,當去楚以遊他國,天下自有信任己而大用之者,亦士人擇君之一道。賈誼吊原文,意亦如此。原又言我非不知此,而不忍為爾,蓋同姓之卿,恩深義重,天性所存,神鬼不能為之謀。此段但述蔔意,不置辨者,素志自定,不待辨析而明也。

  (結上即以赴下,暗渡無梁)

  欲從靈氛之吉占兮,心猶豫而狐疑。

  原不忍背宗國,且嘗受王之寵任,尤不忍絕君臣之義。故靈氛告以他適而不欲從。

  巫鹹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百神翳其備降兮,九疑繽其並迎。皇剡剡其揚靈兮,告余以吉故。

  巫咸,神巫之通稱。楚俗尚鬼,巫或降神,神附于巫而傳語焉。糈,米也;椒糈,以椒香漬米,用之降神。要,迎也。翳,蔽空而下也。九疑,山神,或曰舜之靈也。繽,盛貌。並迎,皆要請之也。皇,尊稱神之辭。剡剡,猶冉冉,仿佛之貌。狐疑不欲從蔔,故因巫以要神告。此下神告之辭。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矩」,一作「榘」。「矱」,一作「彠」。)

  升,與升同。上下,援古以證今也。矩,曲尺;矱,兩截尺,屈伸以定度者;皆謂法也。因時進退,古有成法,求與之同則無失。

  湯禹嚴而求合兮,摯咎繇而能調。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說操築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呂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舉。甯戚之謳歌兮,齊桓聞以該輔。

  嚴,敬也,謂敬賢以求一德也。調,和也,謂上下和同也。摯,伊尹名。傅岩,在今山西平陽。鼓,動也;鼓刀,屠也。相傳太公屠于朝歌。該,備也;輔,佐也;使備顧問、為輔佐也。此言古今同然之矩矱,君敬以求賢,誠于好修,則賢者自相葉合,不待媒而應矣。前言旁求高丘、下土、四方之士而不得,傷小人多而君子無援。此謂君苟決於敬信,又何藉於同朝之推挽,而讒人豈能離間?則原之不用,實懷王之昏昧,終不可輔。援古證今,得失成敗之矩昭然矣。咎繇,即皋陶。

  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恐鵜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一本無「夫」字。一無「為」字。)

  鵜鴂,讀如提決,伯勞也;仲夏鳴,群芳皆歇。承上言舜、禹、高宗、湯、文、齊桓,急於用賢,雖當國勢方興之際,常懷後時之憂,恐一失事理,而賢者亦無救其後。今楚何時,而王猶不寤,非天下之至愚者乎!

  何瓊佩之偃蹇兮,眾薆然而蔽之?惟此黨人之不諒兮,恐嫉妒而折之。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偃蹇,受蔽而不安也。薆然,草葉叢翳貌。不諒,險詐不可測也。折,傷也。古盛王之急於用賢也如彼,今懷王之不足有為如此。故讒言交張,禍且及身。原之不可久留以深眾忌,決矣。

  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卓然)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蕭,白蒿。好修,君志正而樂賢也。群臣一旦靡然從邪佞而為黨,唯君德不修之故。

  余以蘭為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委厥美以從俗兮,苟得列乎眾芳。椒專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幃。既干進而務入兮,又何芳之能只?(曠然遠引之句)固時俗之流從兮,又孰能無變化?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蘺?

  余,巫咸代原自稱。蘭、椒,舊杯鎩說以為斥子椒、子蘭。按子蘭,懷王之子,勸王入秦者,素行愚頑,固非原之所可恃。且以椒、蘭為二子之名,則樧與揭車、江蘺又何指也?此五類芳草,皆以喻昔之與原同事而未入於邪者,當日必有所指,而今不可考爾;原方任事之日,競附於正人之列,君信邪棄忠,則旦夕改而黨佞,庸人之恒態也。容長,謂虛有其表。苟,幸也。因君子進用而佞附焉,遂有君子之名,幸得之也。樧,食茱萸,似椒而不芳。幃,與褘同,佩囊也。入,迎合君心也。祗,音支,專壹也。上邪而下佞,素為君子者皆變而之邪,亂之已成,不可救藥也。

  惟茲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曆茲。芳菲菲而難虧兮,芬至今猶未沫。和調度以自娛兮,聊浮游而求女。及余飾之方壯兮,周流觀乎上下。

  茲佩,指原所服行。和調度者,怡性理情以養生也。沫,已也。女,音汝;謂自求生理,猶釋氏所謂主人翁者。余,巫咸代原自稱。飾方壯,道家所謂鼎未敗也。周流觀上下,遊神物外,體天地之和也。承上言舉國若狂,眾芳皆變,原獨秉幽芳,安能委棄素志以曆此濁世乎?昭質未虧,當高蹈冥飛,放志江湖,自適以觀化也。自「曰勉升降」以下至此,皆巫鹹降神之言,托於神告,以明其自審以處放廢者。從俗求容,既義所不可;求賢自輔,而君德已非,風俗盡變;若委質他國,又心之所不忍為;惟退而閒居,忘憂養性,以自貴其生。審彼二術,唯此差堪自慰,所以不從女媭之詈,不聽筳□之占,如下文所雲,退居漢北,終懷王之世,抑《遠遊》一篇所由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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