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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有志竟成(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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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革命同盟會成立之後,予之希望則為之開一新紀元。蓋前此雖身當百難之沖,為舉世所非笑唾駡,一敗再敗,而猶冒險猛進者,仍未敢望革命排滿事業能及吾身而成者也;其所以百折不回者,不過欲有以振起既死之人心,昭蘇將盡之國魂,期有繼我而起者成之耳。及乙己之秋,集合全國之英俊而成立革命同盟會于東京之日,吾始信革命大業可及身而成矣。於是乃敢定立「中華民國」之名稱而公佈于黨員,使之各回本省,鼓吹革命主義,而傳佈中華民國之思想焉。不期年而加盟者逾萬人,支部則亦先後成立於各省。從此革命風潮一日千丈,其進步之速,有出人意表者矣! 當時外國政府之對於中國革命黨,亦多刮目相看。一日予從南洋往日本,船泊吳淞,有法國武官布加卑者,奉其陸軍大臣之命來見,傳達彼政府有贊助中國革命事業之好意,叩予革命之勢力如何。予略告以實情。又叩以:「各省軍隊之聯絡如何?若已成熟,則吾國政府立可相助。」予答以未有把握。遂請彼派員相助,以辦調查聯絡之事。彼乃于駐紮天津之參謀部派定武官七人,歸予調遣。予命廖仲愷往天津設立機關,命黎仲實與某武官調查兩廣,命胡毅生與某武官調查川滇,命喬宜齋〔喬義生,字宜齋〕與某武官往南京、武漢。時南京、武昌兩處新軍皆大歡迎。在南京有趙伯先〔趙聲,字伯先〕接洽,約同營長以上各官相見,秘密會議,策劃進行。 而武昌則有劉家運接洽,約同同志之軍人在教會之日知會開會,到會者甚眾,聞新軍鎮統張彪亦改裝潛入。開會時各人演說,大倡革命,而法國武官亦演說贊成,事遂不能秘密。而湖廣總督張之洞乃派洋關員某國人尾法武官之行蹤,途上與之訂交,亦偽為表同情於中國革命者也。法武官以彼亦西人,不之疑也,故內容多為彼探悉。張之洞遂奏報其事於清廷,其中所言革命黨之計劃,或確或否。清廷得報,乃大與法使交涉。法使本不知情也,乃請命法政府何以處分佈加卑等。政府飭彼勿問,清廷亦無如之何。未幾法國政府變更,而新內閣不贊成是舉,遂將布加卑等撤退回國。後劉家運等則以關於此事被逮而犧牲也。此革命運動之起國際交涉者也。 同盟會成立未久,發刊《民報》鼓吹三民主義,遂使革命思潮彌漫全國,自有雜誌以來可謂成功最著者。其時慕義之士,聞風興起,當仁不讓,獨樹一幟以建義者,踵相接也。其最著者,如徐錫麟、熊成基、秋謹等是也。丙午萍醴之役,則同盟會會員自動之義師也。當萍醴革命軍與清兵苦戰之時,東京之會員莫不激昂慷慨,怒髮衝冠,亟思飛渡內地,身臨前敵,與虜拼命,每日到機關部請命投軍者甚眾。稍有緩卻,則多痛哭流淚,以為求死所而不可得,苦莫甚焉。其雄心義憤,良足嘉尚。獨惜萍鄉一舉為會員之自動,本部於事前一無所知,故臨時無所備。然而會員之紛紛回國從軍者,已相望於道矣。尋麗萍醴之師敗,而禹之漠、劉道一、寧調元、胡英〔瑛〕等竟被清吏拿獲,或囚或殺者多人。此為革命同盟會會員第一次之流血也。 由此而後,則革命風潮之鼓蕩全國者,更為從前所未有,而同盟會本部之在東亦不能久為沉默矣。時清廷亦大起恐慌,屢向日本政府交涉,將予逐出日本境外。予乃離日本,而與胡漢民、汪精衛二人同行而之安南,設機關部於河內,以籌劃進行。旋發動潮州黃岡之師,不得利,此為予第三次之失敗也。繼又命鄧子瑜發難于惠州,亦不利,此為予第四次之失敗也。 時適欽、廉兩府有抗捐之事發生,清吏派郭人漳、趙伯先二人各帶新軍三四千人往平之。予乃命黃克強隨郭人津營,命胡毅生隨趙伯先營,而遊說之以贊成革命。二人皆首肯,許以若有堂堂正正之革命軍起,彼等必反戈相應。於是一面派人往約欽廉各屬紳士鄉團為一致行動,一面派萱野長知帶款回日本購械,並在安南招集同志,並聘就法國退伍軍官多人,擬器械一到,則佔據防城至東興一帶沿海之地,為組織軍隊之用。東興與法屬之芒街,僅隔一河,有橋可達,交通甚為利便也。滿擬武器一到,則吾党可成正式軍隊二千餘人,然後集合欽州各鄉團勇六七千人,而後要約郭人漳、趙伯先二人所帶之新軍約六千餘人,便可成一聲勢甚大之軍隊。再加以訓練,當成精銳,則兩廣可收入掌握之中。而後出長江以合南京、武昌之新軍,則破竹之勢可成,而革命可收完全之效果矣。乃不期東京本部之黨員忽起風潮,而武器購買運輸之計劃為之破壞。至時防城已破,武器不來,予不特失信於接收軍火之同志,並失信於團紳矣。而攻防城之同志至時不見武器之來,乃轉而逼欽州,冀郭軍之響應。郭見我軍之薄弱,加以他軍為之制,故不敢來。我軍遂進圍靈山,冀趙軍之響應。趙見郭尚未來,彼亦不敢來。我軍以力薄難進,遂退入十萬大山。此為予第五次之失敗也。 欽廉計劃不成之後,予乃親率黃克強、胡漢民並法國軍官與安南同志百數十人,襲取鎮南關,佔領三要塞,收其降卒。擬由此集合十萬大山之眾,而會攻龍州。不圖十萬大山之眾以道遠不能至,遂以百餘眾握據三炮臺,而與龍濟光、陸榮廷等數千之眾連戰七晝夜,乃退入安南。予過諒山時為清偵探所察悉,報告清吏。後清廷與法國政府交涉,將予放逐出安南。此為予第六次之失敗也。 予於離河內之際,一面令黃克強籌備再入欽廉,以圖集合該地同志;一面令黃明堂窺取河口,以圖進取雲南,以為吾黨根據之地。後克強乃以二百余人出安南,橫行于欽、廉、上思一帶。轉戰數月,所向無前,敵人聞而生畏,克強之威名因以大著。後以彈盡援絕而退出。此為予第七次之失敗也。 予抵星洲數月之後,黃明堂乃以百數十人襲得河口,誅邊防督辦,收其降眾千有餘人,守之以待幹部人員前往指揮。時予遠在南洋,又不能再過法境,故難以親臨前敵以指揮之,乃電令黃克強前往指揮。不期克強行至半途,被法官疑為日本人,遂截留之而送之回河內;為清吏所悉,與法政府交涉,乃解之出境。而河口之眾,以指揮無人,失機進取,否則,蒙自必為我有,而雲南府亦必無抵抗之力。觀當時雲貴總督錫良求救之電,其倉皇失措可知也。黃明堂守候月餘,人自為戰,散漫無紀;而虜四集,其數約十倍於我新集之眾,河口遂不守。而明堂率眾六百餘人退入安南。此為予第八次之失敗也。 後黨人由法政府遣送出境,而往英屬星加坡。到埠之日,為英官阻難,不准登岸。駐星法領事乃與星督交涉,稱此六百餘眾乃在河口戰敗而退入法境之革命軍,法屬政府以彼等自願來星,故送之至此云云。星督答以中國人民而與其本國政府作戰,而未得他國承認為交戰團體者,本政府不能視為國事犯,而只視為亂民;亂民入境,有違本政府之禁例,故不准登岸。而法國郵船停泊岸邊兩日。後由法屬政府表白:當河口革命戰爭之際,法政府對於兩方曾取中立態度,在事實上直等於承認革命黨之交戰團體也,故送來星加坡之黨人,不能作亂民看待等語。星政府乃准登岸。此革命失敗之後所發生之國際問題也。 由黃岡至河口等役,乃同盟會幹部由予直接發動,先後六次失敗。經此六次之失敗,汪精衛頗為失望,遂約合同志數人入北京與虜酋拼命,一擊不中,與黃複生同時被執系獄,至武昌起義後乃釋之。 同盟會成立之前,其出資以助義軍者,不過予之親友中少數人耳,此外則無人敢助,亦無人肯助也。自同盟會成立後,始有向外籌資之舉矣。當時出資最勇而多者張靜江也,傾其巴黎之店所得六七萬元盡以助餉。其出資勇而摯者,安南堤岸之黃景南也,傾其一生之蓄積數千元,盡獻之軍用,誠難能可貴也。其他則有安南西貢之巨商李卓峰、曾錫周、馬培生等三人,曾各出資數萬,亦當時之未易多見者。 予自連遭失敗之後,安南、日本、香港等地與中國密邇者皆不能自由居處,則予對於中國之活動地盤已完全失卻矣。於是將國內一切計劃委託于黃克強、胡漢民二人,而予乃再作漫遊,專任籌款,以接濟革命之進行。後克強、漢民回香港設南方統籌機關,與趙伯先、倪映典、朱執信、陳炯明、姚雨平等謀,以廣州新軍舉事,運動既熟,擬於庚戌年正月某日發難。乃新軍中有熱度過甚之士,先一日因小事生起風潮,於是倪映典倉卒入營,親率一部分從沙河進攻省城,至橫枝岡,為敵截擊。映典中彈被擒死,軍中無主,遂以潰散。此吾黨第九次之失敗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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