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宋濂 > 潛溪集 | 上頁 下頁
卷五(1)


  ◇體仁守正弘道法師金君碑(代黃侍講)

  吳之長洲,有為老子之學者曰金君,諱善信,字實之,家故儒也。曾大父曰。大父曰往。父曰煥,漳州路龍溪縣尹。母沈氏、顧氏。龍溪之墓,故翰林侍講學士揭公實為之銘。

  君幼凝靜,少長,好虛無之說,欲辭父母去而求師。父母不可,授以家事而羈縻之。君應酬少閑,輒取老子書反復玩味。久而曰:「老子之教,初不必毀形絕世,若今人之為也。吾黨如蓮花生污穢,外接世緣,內無所構鬥,何必去父母哉?」既止不行,且納婦有子矣。乃曰:「父母留我者,我無不盡其責。古之至人,雖不必草衣而木食,岩棲而穴處,然學必有師,我將從有道者就正焉。」時玄妙觀有張雷師,生不識錢數,能以符籙捕逐鬼神。君甚敬之,由是冠其冠,而為之執弟子禮。已而,聞莫先生洞一者,嗜酒,醉輒詬罵人,雖王公不避,時時呼雲役雷,狎褻如兒戲然。君知其有道者,則延致而尊事之。有所折辱,未嘗為之動色。或毀其所甚愛之物,亦不以為意。先生知君信之篤,悉授以不傳之秘,他弟子不得者,君盡得之。遂建仁壽觀于城東北隅,日與其徒研覆妙旨。凡旁門小道,力排斥不少置。其言以為心神至虛,無所汩沒,氣定光出,諸陰銷盡,諸陽自集。蓋有形者陰,無形者陽,陽益勝陰,氣益調精,我得清淨,去道無難矣。知之不親,見之不明,枯槁于山林,何益乎?蓋其造道本末,可見者如此。

  君初為子弟時,無私蓄。既壯,能使貲倍其舊。鄉里有糾紛不可解,輒為揣摩,洞見底裡,類使之以柔退,不爭取勝。遇時之名流,必加敬禮,有不給則周之,未嘗務遺世獨立以為高。而其襟度特為沖曠,辟一室,植桂樹若干本於其前,題曰「桂軒」。列一二古圖畫,徜徉其中,飄飄焉神仙人也,故賢士大夫多樂與之遊。君年雖高,而視聽步履如強壯。一日,呼左右謂曰:「吾死矣!」遂奄然而逝。非真有所得,惡能處生死之際若是哉?

  君生於宋鹹淳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卒於今至順二年二月一日,年五十有九。以其年三月某日,奉道蛻葬武丘鄉半塘之原,君所自營也。君妻溫氏,事舅姑克盡婦道,教育其子若女,克盡母道,人莫不稱之。子三人,大亨、大振、大謙。惟大謙為溫氏出。女四人。孫男、女合若干人。葬後十七年,大謙始以建安陳方之狀來征銘。

  昔老子嘗為周柱下史,周之舊典禮經無不知之,非棄絕人倫者也。至其以無為清淨為教,漢人用之而天下以治,豈無益之學哉?老子遠矣,今道家者流所宗漢天師張氏,既舉賢良方正,節言極諫,其子若孫,或征為黃門侍郎,或辟為丞相掾,祚胤相承,逮今千有餘歲不絕。有能遵其軌範,無廢人間事,而有以究夫道之所存,不亦善學老子者乎?是可銘也已。始,君受知嗣天師留國公,起為廣德路道錄,仍提點仁壽觀,畀之號曰體仁守正弘道法師。且以聞於朝,□再下璽書為之加護。予既備著君之道,至於出處之大概,亦不得而略也。銘曰:

  《老子》有雲:「修之於家,其德有餘。」
  曆世既久,襲訛踵偽。寢迷厥初,歸潔其身。
  長往不返,木石與居。有美一人,清風峻標。
  列仙之儒,養生有道。不斷外緣,神明內腴。

  謂人一心,無撓無雜。漠然沖虛,滌除玄覽。
  抱一不二,方與道俱。惟是所存,久而愈晰。
  百世不渝,有崇斯丘。表以石章,過者式諸。

  ◇官岩院碑

  浦江縣東南三十五裡,有山穹然拔起於眾峰之間者,曰康侯山,又曰官岩山。俗以其形蹲踞如獅子,又稱之曰獅子岩。從岩趾斜入六百餘步,崖木回環,最號幽邃,有古招提在焉。梁大同間,比丘尼元淨始建院岩北石洞前,號曰安和,後更名兜率。至唐會昌之季,毀於火,其故基至今猶存。咸通初,祖燈大師自越之上虞飛錫而來,遂縛禪岩內。會歲旱,獨上絕頂祈請,捐身投崖下而卒。俄頃大雨,火化得五色舍利。民感之,就岩之西,為建今院。八年丁亥,因山賜額為官岩雲。燈之事,備載洪遵郡志中,而比丘之經始,則出於縣民蔣氏之所私紀。年世遼邈,莫考其詳。

  所可考者,宋大中祥符癸醜,重建釋迦寶殿。天福己未,刻木為諸菩薩、護法神王諸像。景定庚申,妙空大師智印,嘗出主杭之旌德顯慶教寺,以衣盂之資,命其徒六人造經、鐘二樓,暨圓通堂、方丈、三門兩廡之屬。複聞於朝,以奉仁烈皇后楊氏神禦,院益增重。國朝延祐丙辰,院僧宗勝建普賢大王閣。明年丁巳,宗尚悉易殿之楣楹,新其四簷,而加辟焉。複摶土益舊木像,礲石為床座而妥置之,使與殿稱。

  至順壬申,景輝作潮音堂於殿之北墉。至正癸未,畢光寶閣成。越三年丙戌,集僧之堂又成。明年丁亥,香積之室又成。其費一出於眾僧。唯閣之役頗殷,賴邑人姓洪君榮助之而始就。榮之二弟盛、興,複為創鷲峰、潛碧兩亭。自是院之規制,一如大伽藍。四方人士,來觀來遊,但見穹樓傑閣,飛動於蒼煙涼翠間,恍若登耆闍崛山,親逢如來法會之未散,莫不歡欣贊詠,得未曾有。比丘普安,曾不以是為既完,且謂自祥符癸醜至今,曆三百四十有三年,其中更幾世幾人,始克致有於是,苟不圖文刻諸貞瑉,則後來者何以知其艱哉。乃以烏傷朱君烈所述顛末,走青蘿山中而求濂為之記。

  濂所居距岩不十裡而近,一出戶輒望見之。當天朗氣清時,嘗同二三子捫蘿攀葛而上,俯瞰縣北岩坑、仙華諸峰,如萬馬東行,或駐或躍,而浦陽江之水,蜿蜿蜒蜒,又如白龍南飛,一瀉數十裡,繞岩腹而去。周圍原野,星羅棋佈,諸池沼廁其中,直小甌耳。方呼酒放歌,天風自東北起,四山鱗甲,一時皆動,同游或戰掉不能留,誠天地間勝絕之地也,宜為有道浮屠之所都,而興僕補壞,代不乏人也。濂因弗辭而為之記。系之以詩曰:

  獅子之岩,下瞰巨江。
  涵靈茹和,吐陰納陽。(其一)

  不有大雄,曷擅奇絕。
  平地湧成,琉璃宮闕。(其二)

  誰操化機,寂我鼓鐘。
  若龍若象,遁棲無蹤。(其三)

  有大導師,飛錫而至。
  以清淨身,化為甘雨。(其四)

  我民鹹言,盍報有年。
  一彈指頃,樓閣現前。(其五)

  歷年四百,何以弗墜。
  世有長材,愈作愈麗。(其六)

  陽馬四鶱,柧棱高翔。
  金浮翠流,輝輝煌煌。(其七)

  觀者如登,妙莊嚴域。
  見種種光,暨種種色。(其八)

  惟世間相,起滅弗停。
  中不滅者,永劫猶存。(其九)

  矧是有為,俱系虛妄。
  當悟以心,毋取於相。(其十)

  若事若理,本無二門。
  苟涉分別,即非一真。(其十一)

  我述我文,鐫諸堅石。
  後千萬年,與山無極。(其十二)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