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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翰苑後集之四(3)


  ◇寶積三昧集序錄

  釋氏之書,有三法藏焉,曰經,曰律,曰論。經則佛與菩薩等所說,論則諸賢聖僧所著,唯律必佛口親宣,而非諸大弟子之得與聞也。然而三藏之間,統為十二部,分為大小中三乘,廣大殊勝,無所不攝。其文久流中國,至秦而絕。漢遣郎中蔡愔及秦景往使天竺,受其書以歸。自是譯師疊至,代有所增。以卷計者,梁則五千四百,隋則六千一百九十八,唐承隋亂之後,稍有廢逸。開元之目,則五千四十八。至貞元中,則又增二百七十五。宋太平興國以來,或翻譯,或編纂,或收貞元末附藏者,又增七百七十五。逮元有國,又增二百八十六,其中頗不能盡知。今以千文紀之,自天至遵為號者,五百八十六通,為六千二百二十九卷。噫嘻,其廣矣哉!學其書者,茫若望洋,至於皓首而不能周覽。

  唐僧智升,嘗編入中國歲月,及譯人姓氏,名曰《開元釋教錄》,美矣而不采其文也。宋戶部尚書王古,隨其次第而釋其因緣,至於佛會後先,華譯同異,鹹志之,名曰《法寶標目》,佳矣而弗表其義也。優婆塞陳實,分門別科,頗括秘詮,名之曰《大藏一覽》,近矣,惜糅之自造諸偈,而又擇焉不能精也。

  東山立庵大師崇志頗病焉,乃於延祐之初,掇拾三藏英華,上自三寶流通,中至天仙、天標、坤維、人倫之凡,時劫、根塵、世諦、塔寺、道具、眾器之屬,下及珍寶、飲食、花木、禽獸、地獄之品,析二十門,厘為四卷。文貫始終,事有源委,部居整比,秩焉不紊。遂取《法界體性經》中語,名曰《寶積三昧集》,鍥梓于壽聖禪林。立庵既示寂,板廢不存。白庵禪師萬金,以精進力,深入禪教三昧,旁事孔籍,亦臻其閫奧。悼立庵利物之心勤而傳世之不遠也,複為銓次義例,分卷為五,重刻而布之。以濂閱大藏者凡三,稍涉戶庭,請序其首簡。濂取覽之,儼然如探故物,雖未獲窺其全,而金銀琉璃、車渠瑪瑙、珊瑚琥珀,眾寶之積,爛然溢目矣。於是互跪作禮而說贊曰:

  巍巍法王寶,號為修多羅。毗尼阿毗曇,二千大千界。以及無算數,無物不含攝,無土不現身。護法金剛王,手持蓮花杵,或執七寶劍。各逞神通力,晝夜不暫離。魔軍及末伽,無有能壞者。善慧施方便,為轉大法輪。一轉千佛轉,佛佛具千佛。千佛亦複然,輾轉至無邊。此最勝功德,如雲雨太空。草木花藥等,根莖皆沾溉。如來真正幢,無巨亦無細。汪洋四大海,了不見涯涘。苟取一滴水,濕性靡不具。炎炎大火聚,力可熔天地。餘燼存一粟,炎體終弗滅。日輪行中天,其廣千由旬。光入寸隙中,圓明具日相。若耆闍崛山,山石立萬仞。一沙細於塵,孰敢謂非石。所以二尊者,各出本來智。一取六千卷,束之四卷間。如將須彌盧,納之于箴孔。一噓寒灰焰,死後使複然。光照閻浮提,利彼有情眾。智者能移物,勿為物所移。佛言雖至寶,執著亦為障。我有大寶藏,不落文字中。六處放光明,七佛時行道。時時宣妙法,法法悉皆忘。定見自性佛,共成無上道。

  ◇題顧拙軒告命後

  右拙軒先生顧公告命一通。公諱周卿,字成子,仙居人。嘉定癸未賜進士及第,任慶元府奉化縣主簿,階修職郎。故事,修職郎滿三考,關升令錄,先以合入階官給告,公遂入從政郎。久之,始注授監嘉興府鮑郎鹽場差遣。然舊制無從政郎。崇甯初,以通仕郎易錄事參軍、縣令,至政和中複改以今名,乃選人七階之一也。比告之首,當有十幹暨千文紀號,若曰甲、天等字第幾之類,其尾複欠「紹定五年七月十三日下」十字。其背紙,又當書行在官告院准鈔出給,及寫告楷書當行手,分令史、主事等名氏,而守當官批上本官告命照會,亦繼其後。歷年之多,皆未免殘闕爾。

  吏部主事碩,公之六世從孫,琢玉為軸,重加裝褫,持以相示,故為詳疏之,以備當時典故雲。於戲,世家舊室,何處無之,未一再傳,不知祖諱者有之矣。如碩者,豈非賢哉,豈非賢哉!

  ◇跋蔣山法會記後

  予既從祠部群賢之請,為撰《法會記》一通,自謂頗盡纖微。近者蒲庵禪師寄至《鍾山稿》一編,其載祥異事尤悉。蓋壬子歲正月十三日黎明,禮官奉禦撰疏文至鍾山。俄法駕臨幸,雲中雨五色子如豆,或謂娑羅子,或謂天華墜地之所變。十四日大風,晝晦雨雪交作,至午忽然開霽。上悅,敕近臣于秦淮河然水燈萬枝。十五日將晏藏,事如《記》言。及事畢,夜已過半,上還宮,隨有佛光五道,從東北起,貫月燭天,良久乃沒。

  已上三事,皆予文所未及。蒲庵以高僧被召,與聞其故。目擊者宜詳,而予耳聞者宜略,理當然也。屢欲濡毫補入之,會文之體制已定,不復重有變更。保甯敏機師請同袍以隸古書成茲卷,來征餘題,故為疏其後,使覽者互見而備文雲。

  ◇飛泉操

  浦陽玄麓山有飛泉,濂與鄭源先生數觀之。造《飛泉操》鼓之琴,書諸崖石。其辭曰:

  飛泉兮瀏瀏,洗耳固非兮,護飲我牛。覆謂我汙兮,移彼上流。具人之形兮,奈何忘人之憂。

  ◇月堀記

  余退直詞林,戴華陽之巾,被鹿皮之裘,焚香默坐。存神規中,太和薰蒸,百體欣順,龍降虎升,水溫火寒,周流密綿,莫究端倪。

  沖陽子自空明洞天翩翩而來,碧瞳方頤,氣貌充甚,謁入,揚袂言曰:「月堀之義,子知之乎?揚雄雲,西壓月堀,指月所生之地也。吾意則不然,太陰之精,朔後魄生,至望而盈,盈極而衰,隨日漸虧,晦而復蘇。上下二弦,虧盈得平,氣和弗偏。吾煉九還七返靈丹,抽添進退之候,每於月而取則焉,因名其室以月堀,所以志之。」予曰:「陽陰不可偏勝也,獨陽不生,獨陰不成。乾坤構精,六子乃凝。水坎火離,中藏偶奇。用奇變偶,乾道始茂。重陰盡消,純陽則昭。久而行之,與道消搖。是謂三一之真也,覆命之區也。若取則乎月,無乃專溺于陰乎?」沖陽子曰:「二氣之精,互為其根。房日之兔,畢月之烏,取象表徵指意甚微。陽既含陰,陰亦含陽。苟舉其偏,道則全張。子何見之拘邪?」予曰:「言則美矣,其理尚有所遺也。人身之中,有玄牝焉。系乎天根,呼吸所關,絲絡聯綿,枝葉扶疏。靜以養之,一氣孔神。超於象先,不見其朕。玉色連娟,天光內朗,蓋以無為而得,無為而成。孰火能為其候?孰鼎能為其爐?孰藥能為其材?我皆不得而知也。假形托物,著於丹書,顛倒錯亂,自漢以來,已如斯矣。吾將與子握手空明洞天之上,當素月流輝,銀鋪水翻,瑤露初滴,寂然無聲,委羽仙人必騎黃鶴而一下之,與子稍一叩焉。則予之說為當矣。」沖陽子喟然而歎曰:「道有精粗,象分內外,非粗不足以別精,非外不足以形內。初機之徒,未忘乎物,苟不以此示之,必大笑而走,何可與上士玄功之成者並論哉?子之說固當,而吾之所取喻,又豈可少哉!」於是相視一笑,沖陽子揖而退。

  予送至庭外,沖陽子複請曰:「一陰之生,其卦為後,是月堀也。一陽之生,其卦為複,是天根也。邵子嘗往來其間,而所謂三十六宮都是春者,其與吾月堀之義頗有合乎?」予曰:「此大《易》精微所系,雖更僕不能盡也,予惡能知之,予惡能知之!君當間諸庖犧。」沖陽子曰:「唯。」

  沖陽子張姓,輔其名,以廷翼為字,台之黃岩人,蓋有道之士也。洪武四年正月□日,玄真遁叟金華宋濂記。

  ◇蟠松說

  昔人之言,喬木必系於故家者,何哉?蓋故家者,非一世之謂。其封培也有其素,保衛也有其道,所以能上幹九霄,下蔽萬牛,撼雷風而弗驚,沐雨露而常新者也。嗚呼,此亦自承平之時言雲爾。若夫當戎馬繽紛之際,無澤不竭,無山不童,人之屋廬且不能自保,其有鬱鬱芊芊巋然而獨存者乎?蓋必無也。理之所必無,而今則或見之者,是豈人之所能哉?非人之所能,則天而已矣。

  中書左司郎中劉君明善,居武昌之咸寧。其先塋之在崇陽者,有松暢茂成林。其一最巨者,枝柯縈盤,勢若長蛟,角鬛備具,而爪距奮張,尤為可觀者焉。當汝穎變作,蔓延至武昌,愚氓之而應之,相與建營結楠。山之有木者剪刈無餘,而崇陽之蟠松,巋然獨存。人過之者,皆彷徨歎息,指而言曰:是蟠松者,出於平麓,非有絕壑懸厓,人跡之所不到也,何為能免斧斤之厄乎?且其形質與恒松等爾,非鑄銅鐵以為枝柯也,又何為能自全而不損毫髮乎?

  嗚呼,我知之矣。持之以智力者,不足以禦人事之變。感之以慶祥者,誠可以俟天命之定。劉君武昌故家,累世積善之深,故天之報施,俾其喬木在墟墓間者,不異承平時。其意若曰,善人者,天所厚也。苟謂天不厚善人,盍于蟠松征之?亦如是而已矣。雖然,天將雨而礎潤,潮將生而飆興,家將蕃而林木有輝,理之常也。今蟠松出於百剪刈之餘,蒼然而弗渝,充然而含滋,得不為劉君之家盛大之兆乎?矧劉君以濟世之學,曆仕熙朝。出持憲節,入位郎官,聲譽翕然動於中外,其融顯方日進而未已也。蟠松之祥,又當於是乎征之。昔人又有言曰:樹德如樹木。木之成材,可資于一時。德之榮身,可被于後裔。劉君當益務乎德哉!某幸與劉君交,於是推原其故,作《蟠松說》。

  (以上明正德間刻本《宋學士文集》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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