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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翰苑前集之十(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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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紫泉頌後 天臺葉君見泰同易濟奉璽書南諭交趾,道經貴州。州有紫泉,其源在江北,去城百餘步而近,相傳天下治則出焉。洪武元年十一月己未,泉出溢流于江,其色深紫,光潔可染。州守鄒天琦遂請葉君為之頌,勒諸樂石。予官左史時,臨川獻瑞木。木中析,有文在內,曰「天下平」,一正一反,質白而文玄,當有文處,木理隨畫順成,無錯逆者。予既異之,今複見紫泉之出如是,豈非大明麗天,四海將治之兆乎?《傳》曰「國家將興,必有禎祥」,信矣哉。 ◇題友怡堂卷後 旴江黃氏有二伯仲,曰克明,曰克己,賢儒也。極相友恭,尚懼其道未盡,取「友怡」二字名堂以自勖。吾友王君子充實為之記。克明從子肅,覆命濂申其說。昔者馬遂良旅食四方,兄弟異處,顧乃以「怡」名齋。洪景盧為記其事,特假託以譏之,譏之誠是也。濂謂必若黃氏伯仲,足不出裡門,塤篪日奏於一堂之上,然後始無愧「友怡」之名耳。然或者猶謂堂之有名,非古之義。殊不知盤、杅、幾、杖皆有銘,自成湯、呂望以來則然。況禮以義起,縱曰非古,得不為近古者哉。子充今之景盧也,其當以濂言為可征矣乎。 ◇題葉贊玉墓銘後 余在浦陽,與貴溪葉先生贊玉交。先生之子名愛同,性潁悟特甚。嘗引之升樓,出經題試之。至正己醜,先生父子皆別去。不數年,天下大亂,聲跡不相聞者二十三年矣。 洪武辛亥之二月,予考試春闈。及榜出,有葉孝友名,乃貴溪人。恐為先生之子,複以名不同為疑。時車駕將幸臨濠,是月壬申,會闈試事方畢,癸酉即親策於廷。甲戌,臚傳進士名午門外,即日謝恩,趨青宮聽注授。寫職名為丸,耦進而分拈之,孝友得為平鄉丞。戊寅,錫宴中書堂。予被酒上馬出,有從傍呼曰:「君非宋學士邪?」曰:「然。」曰:「子為誰?」曰:「我葉愛同也。」於是下馬執手相慰勞。問何以更名,乃知有司誤以其字聞。複問先生安否,則作土中人已六年矣。為之悲喜交集,喜則以先生有子,悲則以先生之學,僅止於斯也。 嗚呼,二十三年之間,人事變遷,何所不有?老身幸未死,得與孝友一接,豈非天哉。然昔見孝友時,兩髦初勝簪耳,今則以文辭第奉常,年且三十有八矣。余之顛毛,欲不種種,尚可得乎?俯仰古今,而不知中心之慘慘也。孝友以蔡君淵仲所撰墓銘相示,因題其後而歸之。 ◇題周母李氏墓銘後 梁太常卿任昉,著《文章緣起》一卷,凡八十有五題,未嘗有所謂「題識」者。題識之法,蓋始見於唐,而極盛于宋。前人舊跡,或暗而弗彰,必假能言之士曆道其故而申之,有如箋經家之疏雲耳,非專事於虛辭也。昧者弗之察,往往建立軒名、齋號,大書于首簡,輒促人跋其後。露才之士,複鼓噪而扶搖之。嗚呼,何其俗尚之不美也。 臨川周友以危太史所撰母夫人墓文見示,請予申言之,予則以謂必如是而後無愧於題識耳。夫發揚其親之德,孝子事也,何厭乎言之詳?使人人皆如友,風俗其有不還淳者乎?故為記其卷末而歸之。知言之士,必有取焉。 ◇題唐臨重告帖後 《唐臨重告帖》,予嘗見於內翰柳公家。相傳為薛嗣通之筆,其點畫肥瘦,及行位疏密,與此正同。其稍異者,南廊墨印,則在於左方耳。予以薛書飄逸為疑,質之於公。公笑曰:「古人能知變通,所以為不可及也。」逮游四方,複見薛所臨唐帖一二,皆不類其書,方信公之言為足征也。今觀劉先生此卷,尤覺精采煥發可玩,故為括公語於其後雲。 ◇題北山紀遊卷後 同郡許君存禮以《北山紀遊卷》示濂,請題識其後。卷間諸詩,皆鄉先達司理葉公、侍講黃公、太常胡公、禮部吳公、修撰張公之作,禮部紀游二文,亦見其中。然而待制柳公、山長吳公,頗皆有所賦詠,惜乎未及採錄。因為檢其遺槁,繕書以補焉,且為之言曰: 權德輿稱東陽為山水佳地,今自北山言之,潛嶽之峰,如寶蓮華屹然中居,而三洞、雙溪之勝,映帶後先,佳則誠佳矣。有若先達諸公,咸文章巨儒,同生於一時,同出於一郡,豈非尤佳者乎。何以言之?人物固藉乎山川而生,而山川則專倚乎人物為之引重。而此諸公,其顯而在上者,則已羽儀文化,流聲四方;其隱而在下者,又能播芳譽於天朝,蔚為當世儒宗。此非人之瑰傑益以昭夫地靈者歟?侍講之詩,蓋首倡者,而作於至大庚戌之歲。自庚戌迨今五十餘年,諸公前後物故,而無一存者。間嘗采芝山中,經諸公倡酬之處,岩紅澗碧,其餘榮儼然在目,有不得不感慨於中者矣。嗚呼,北山之雄麗不減於昔,生祥下瑞,當無時而休也,惡知無俊偉疊興,以繼諸公之軌轍者哉?大篇短韻,宜不止斯,此卷特其權輿者爾。存禮尚襲藏以俟。 存禮,許文懿公之子,學有淵源,而工于文辭,非惟其性標雅,有山水之嗜,而景行先哲之意,尤惓惓雲。 ◇題楊補之梅花 林君複愛梅,逃禪翁善畫梅,皆托之以見志者也。然二人風措清峻,有名於當世頗同。君複固終身不仕,思陵欲一見逃禪有不可得,則能高尚其事,尤非懦夫所可及。後世欲以繪事求其人,是未見其衡氣機者也。 ◇題江南八景圖後 圜悟諸子,唯虎丘、大慧倡道為尤盛。東叟穎公,則大慧之曾孫;癡絕沖公,則虎丘之玄孫也。二公皆能克紹前烈,其以《江南八景圖》相贈遺者,豈留連於光景者哉?蓋心能轉物,而不為物所轉,雖繪事之微,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無非見其自般若光中發現,非知道者,要未足以識此也。是卷癡絕歸之東叟,東叟歸之仰庵,仰庵又一、二傳,而今天王講師藏之。頗觀卷中舊題,始于宋嘉熙二年戊戌,至今國朝洪武四年辛亥,已曆一百三十四年。其去作畫題詩時,又不知其幾春秋矣。中間涉歷世變,而獨能傲兀於劫火之餘,豈易易者哉!中有暢文溪題識,文溪蓋與剡源戴帥初遊,亦名僧雲。 ◇題趙子昂馬圖後 趙魏公自雲幼好畫馬,每得片紙必畫,而後棄去,故公壯年筆意精絕。郭祐之作詩,至以「出曹、韓上」為言。公聞之,微笑不答,蓋亦自負也。此圖用篆法寫成,精神如生,誠可寶玩也。 ◇贈梁建中序 虎林梁君建中,妙年嗜伊、洛之學。而複有志于文辭之事,下筆滔滔數百言,不能自休。取而觀之,皆典雅可玩,一時大夫士皆稱譽之。建中不自以為足,複來問文于餘。餘也賦質凡庸,有志弗強,行年六十,曾莫能望作者之戶庭。間嘗出應時須,皆迫於勢之不能自已者爾,當何以為建中告哉? 雖然,竊嘗聞之師矣,文非學者之所急。昔之聖賢,初不暇于學文,措之於身心,見之於事業,秩然而不紊,粲然而可觀者,即所謂文也。其文之明,由其德之立。其德之立,宏深而正大,則其見於言,自然光明而俊偉。此上焉者之事也。優柔于藝文之場,饜飫於今古之家,搴英而咀華,溯本而探源,其近道者則而效之,其害教者辟而絕之,俟心與理涵,行與心一,然後筆之於書,無非以明道為務。此中焉者之事也。其閱書也搜文而摘句,其執筆也厭常而務新,晝夜孜孜,日以學文為事。且曰:「古之文淡乎其無味,我不可不加穠豔焉。古之文純乎其斂藏也,我不可不加馳騁焉。」由是好勝之心生,誇多之習熾,務以悅人,惟日不足。縱如張錦繡於庭,列珠貝於道,佳則誠佳,其去道益遠矣。此下焉者之事也。嗚呼,上焉者吾不得而見之,得見中焉者斯可矣,奈何中焉者亦十百之中不三四見焉,而淪於下焉者又奚其紛紛而藉藉也。此無他,為人之念弘,為己之功不切也。 餘自十七、八時,輒以古文辭為事,自以為有得也。至三十時,頓覺用心之殊,微悔之。及逾四十,輒大悔之。然如猩猩之嗜屐,雖深自懲戒,時複一踐之。五十以後,非惟悔之,輒大愧之。非惟愧之,輒大恨之,自以為七尺之軀,參於三才,而與周公、仲尼同一恒性,乃溺于文辭,流蕩忘返,不知老之將至,其可乎哉!自此焚毀筆研,而游心於沂泗之濱矣。今吾建中孜孜綴文,思欲以明道為務,蓋庶幾無餘之失者。而余猶為是強聒者,文之華靡,其溺人也甚易之故也。雖然,天地之間,有全文焉,具之於五經。人能於此留神焉,不作則已,作則為天下之文,非一家之文也。其視遷、固,幾若大鵬之於鷦跂耳。建中尚勉之哉!建中尚勉之哉! 洪武元年冬十一月十五日,金華宋濂序。 太史公平生以文章名天下。而其該貫籍,窮極經史,蓄積浩穰,與古人爭長者,人未必盡知之。縱或知而尊之,至其立心制行,敦大和雅,揆諸聖賢之道而無愧者,世固未必識也。於其大者不之識,而謂足以知文章,豈果能得其精微之意乎?今觀《贈錢唐梁先生建中序》,其論文如此,則世之不足知公者,宜也。彼後生晚學,未能執筆,輒掎摭疵病以議公,曾有與之言文哉!建中克苦古學,老而不倦,亦可以觀公之取友。洪武二十三年春正月十日,門人謹題。 (以上明正德間刻本《宋學士文集》卷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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