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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翰苑前集之十(1)


  ◇寅齋後記

  洪武二年春,濂以總修《元史》被召來京。然史事貴嚴,詔命禮部統之,設局分科,限絕外內,將以日視其成。當是時,尚書槁城崔公,恒往來乎局中,濂因稔知公之為人。公蓋名亮,字宗明,翼翼祗慎,遇事若臨深淵。方今皇上受天明命,撫有萬邦,日崇大禮,以修天神地祇人鬼之祀。凡牲醴之豐,祝號之雅,器幣之節,燔告之嚴,皆命公典之。公精白一心,上承休德,夙興夜寐,敬畏弗懈。君子以謂國家自建禮官,其蒞事儼恪,未有逾於公者。公猶以為未足,且以「寅」名齋,請濂記之。

  夫寅者,敬之謂也。敬固無所不在,而驗之於祠饗為尤宜。方其齋明盛服,以交神明,靈飆回薄,如將見之。于斯時也,志定神一,曾有邪思之可幹者乎?苟以之奉親,以之事君,以之修身,以之治人,其心常弗變焉,其有不獲其道者乎?始之終之,何莫不由於敬也。能由於敬,則成己成物之功,其又有不致其極者乎!昔者舜命伯夷典三禮,其訓之有曰:「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說者謂即「敬以直內」之義也。今公所居尚書之官,古之秩宗也。所主天神地祇人鬼之祀,古之三禮也。其委任之重且專也蓋如此。然而皇上神聖,端居穆清,畏天勤民,無一息之或間,固已度絕於帝舜矣。公之精白一心,上承休德,其可不以伯夷自勖者乎?此公所以名齋以「寅」之意也。雖然,修德莫若敬。德日以崇,則位日以尊,理之常也。他日位於三孤,寅亮天地,以弼於一人,濂又烏能無望於公乎?公如有取於濂言,非惟無愧於茲軒,亦且有昭於名若字者矣。

  華相先生既為公發明敬怠之說,殆無餘蘊,庸敢掇其緒餘以為後記雲。

  ◇玄武石記

  吳興林君靜嗜道家言,事玄武神尤謹。

  一旦,出遊虎林,道逢羽客,髽髻而方瞳,揖林君曰:「吾與子生同裡,何遽忘之邪?」問其裡居姓名,笑而不答。強之,則曰:「□□□然也,客鼇峰之紫陽庵。」言訖,飄然而逝。未幾,夜夢羽客持龜與蛇施施而來,謂林君曰:「子能往鼇峰乎?吾遲子矣。」林君異之,翼日遂行。既至,逢龜蛇出洞中,已而不見。林君因絜地獲石,類鳧卵,圓且黝滌而視之:玄武神,黃帕首,按劍坐雲中,龜蛇在下,衣袂翩翩如淡金色。背文外為墨綠,其內正白,別有墨龜昂首行,蛇絡之。所現之像,毫末備悉,雖善繪者不是過也。林君獲之,歡曰:「此吾之玄征!」亟往庵中覓羽客,無有也。乃懷石以歸,畫成二圖,征餘為之記。

  余聞天地之運,二氣絪縕,自色自形,其變孔神。惟其孔神,凡人心思之所能及者,物具有焉。且玄武之稱,見於《禮經》,其為軍陳,以象天也。蓋玄,黑也,北方之色也;武,龜蛇鱗甲之象也,取其能禦侮也,未聞有所謂神也。迨于宋初,避聖祖諱,始易「玄」為「真」,其名真武,以為神。手按劍而足躡龜蛇,殆起于道家傅會之說乎?其傅會固也,何為圓石之中果有顯像之異乎?夫石與天地俱生,而傅會者後代也,又何為乎吻合無毫髮之爽乎?將神變不可測者,偶與之合乎?抑事之未見,已兆於先乎?不特此也,梓潼之有神,亦非古也。天曆中,有官于麗水者曰韓氏,亦獲玄石,石文有神戴席帽,乘白騾,揚鞭而行,一蒼頭後從。其與林君所獲無大相遠者,不知果何為而然乎?豈理之常者,可以推理之變者,誠不可致詰乎?人心至靈,一念之感,其小者草木或無根而生華,其大者日星或退舍而見異。況天地間之神,出有入無,坱圠紛紜,又何所不有乎?欲徇小夫之末智,而致疑於造化之所為,可不可乎?今林君之為人,沉潛而有守,而事玄武神又甚謹,其必有所感而致於斯乎?所謂「同裡」及「李自然」雲者,蓋示「萬物之理,同出於祭然。」知同出於自然,則大道可致。大道可致,則神當在林君之心,而不在於石矣。林君勉乎哉,林君勉乎哉!

  林君字子山,靜其名也,以瑤台玄史為之號,博學通文詞。見羽客以洪武元年八月二十五日,入夢則是月之晦,獲石乃九月之朔雲。

  ◇金華張氏先祠記

  金華縣東行四十五裡,有地曰苓唐。山川相繆,而風氣鬱盤,著姓張氏,世居其中。初,張氏有諱隆府君者,字亨仲,宋建炎初,自睦而來為潘氏之贅婿,至今其村聚猶仍潘為名。府君既占名數於縣,日以力本為務。未幾,家寢穰,生三丈夫子,曰子政,曰子中,曰子成,皆能紹前業而無爽德。子中之子文華,倜儻尚奇行,鄉先達端明殿學士王公野甚器重之。淳祐末,公遷沿江制置使,欲辟為之屬。辭弗赴。自時厥後,府君之三子遺胤日滋,遂成三大族,亡慮十百餘人。其出而仕者,既以文墨論議著稱于時;而退修於家者,亦循循雅飭,無愧於士君子之行。蓋自府君至是,亦十有一世矣。

  府君之六世孫榮,今為一宗之長,乃慨然歎曰:「吾儕承藉其先祉,以克至於今日,有闔廬以禦風雨,有絲枲膏粱以為之羞服,而先祖妥靈之無其所,不亦顛乎!」於是與族弟琰力謀之。而子姓之中,若留、鎮、琮、似四人,即捐所居之廳事三楹間以為之倡。榮遂加以塈茨之功,繚以垣墉,列以龕櫝與夫祭饗百須之器,莫不精且良。中奉府君,原其初遷也。旁以三子侑食,三族之所宗也。而又益之以制屬君,府君之流光及是始振,示不敢忘也。然而世遠屬疏,祭不敢用四仲,唯據朱徽公所定祀先祖之儀,以立春生物之始,陳器具饌而行三獻禮。月旦、十五日之序參,族人散處乎東西,度不能以皆至,唯正月朔旦,無小無大,咸拜於祠下,復會拜別室,以敘長幼焉。其生子已命名者,續書之於譜圖而後退。若夫朝夕汛掃啟閉之職,擇謹願者為之主守。祭田若干畝,則俾三族之嗣人輪掌其租入,以供孝祀燕私之事。此其大凡也。

  始事於至正乙巳之冬,而迄功於丙午之春。榮帥宗人數千指,皆沐浴盛冠衣,入奉明薦,牲酒潔清,執事儼恪,周旋進退,濟濟蹌蹌。觀者鹹悅,以為□邑之所未睹。竣事,複遣其孫愈來征濂文,刻示後裔,俾世世無有所易。其田之鄉落、步畝,則附見於石陰。

  濂聞之,先王制為廟祭之禮,上下隆殺,皆有常典,牲牢器幣,皆有常數,固非士庶人可得而行。然其親親之仁,出於物則民彝之懿者,初不以賤與貴而有異也。今榮乃能于服殺宗遷之後,以義起禮,而遠祀府君,非惟使子若孫不忘其所自出,而管攝人心、聚合宗族之意,實於是乎在,不亦孝子仁人之用心也哉。嗚呼,人非空桑而生,孰不本之于祖者?方其封殖自厚,長慮卻顧,無所不用其極。問其所從來,則曰吾不知也。問其薦奠之禮,則又曰我未之能行也。所謂報本反始之道,顧當是邪?視榮之為,殆將愧死矣。是不可以不書。三族之嗣人,尚思是纘是承。棟宇之必葺也,毋使之震淩;黍稷之必獲也,毋使之穢荒;牲牷之必腯也,毋使之瘯蠡。庶幾濂之文為不徒作矣。嗚呼,其懋敬之哉,其懋敬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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