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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敗家子黑夜逢良友 守財奴白手見閻王(2)


  「他答道:『一家學堂,有好幾位先生,掛出這些名牌,就是叫人家揀擇的意思。』

  「我那時又問道:『我們打算揀擇哪一位先生呢?』

  「他就指著當中一塊牌子道:『這位靈心寶先生,是一個新科榜眼,在尚海要算他最有名了。』

  「我聽說,就歡天喜地和他一同進去。剛剛走進大門,只見幾個衣衫襤褸的大煙鬼子喊了一聲。我也不知道他喊的是什麼,只管糊糊塗塗地跟著吳齒上了樓。就有一位年方三六的佳人,輕身緩步地走出來,好似出水芙蓉一般。我一見就目迷心醉,拼命地看著她不眨一眼。這時,吳齒就和旁邊那三十餘歲的一個婦人,指著我唧唧噥噥地說了好些話,我也不曾懂的。我就向吳齒問道:『哪位是靈心寶先生呢?』

  「吳齒沉吟了一會,指著那美人便答道:『正是這位。』

  「我那時就待以師禮,叫一聲:『先生。』將身爬下地,對那美人磕了三個響頭。只見他三人拍掌大笑起來。吳齒又對著那婦人的耳朵低聲說了好一會,只聽那婦人連答道:『知道了,知道了。』一時那美人拿煙奉茶,彈琴歌唱,百般恭維。我心裡尋思道:『天下還有這樣好的先生。曉得是這樣,怎不早些來上學讀書!如今未免悔恨太晚了。』大家又閒談了好一會,才起身回去。臨行的時候,那美人還捏著我的手,親親熱熱地送到門外,說些『對不起』、『明天早些再來』的話。

  「我回到客棧,就問吳齒道:『這學堂裡教書的先生,怎麼有女的呢?』

  「他答道:『這是尚海的規矩,沒有什麼奇怪。你不懂得此地的規矩,我前年就和一個富家公子來到尚海,所以無論什麼地方都認得,什麼規矩都懂得。你樣樣都聽著我的話做去就是了。』

  「我就唯唯答應。那時我一夜也未曾睡著。到了第二天兩點半鐘,才爬起身來。胡亂吃了些飯,趕忙又跑到那美人的家裡去了。一連兩個禮拜,都是吃酒打牌,無邊的快樂,好像在天宮一般。

  「隨後我又問吳齒道:『我離家的時候,我母親招呼我來尚海讀書,學習些學問。現在進了這個學堂,和這女先生玩了十多天,花去銀子一千餘兩,怎麼還未曾教我讀書,學一點學問呢?』

  「那時他答道:『讀書學學問,有什麼好處呢?就算是學吧,那小九九的算盤,我們也都會的。什麼天文地理,更是胡言亂道了,有什麼可學的呢?若是英文、德文、俄文,我們何必學那外國人的話呢?這更是不消說的了。人生在世,有幾十年光陰,何不快樂快樂,還要受罪讀什麼書呢?我老實對你說吧,我和你天天去的那個地方,並不是學堂,而是一家妓院。那位女先生,也就是一個妓女。我不知道什麼學堂。你果真要進學堂讀書,請你另外找一個朋友領你去吧,我就不敢奉陪了。』

  「那時我便道:『原來是如此呀!我也知道玩耍比讀書快樂,剛才不過是那樣說,當真就要去讀書嗎?你且不要見怪,我們再到那好學堂裡去吧。』

  「他聽了便破顏一笑,道聲:『好兄弟。』即忙牽著我的手,走出門外,一直又到靈心寶家中玩耍一回。

  「朝歡暮樂,轉眼又過了兩個禮拜。那時吳齒又引來他一個好友姓豬的,和我廝會。從此,三人同行,十分親密,好似膠漆一般。大家應酬來往,一共又用了千金。吳齒便向我說道:『我們帶來的川資,現在不過一月,已經用去將近一半。長久如此,不想個法兒,怎生是好呢?』

  「我道:『你看想個什麼法兒?』

  「他道:『把銀子放在身邊,一點利息也生不出來,用了一分便少一分。不如給我拿些去到巴黎,開一個煙店,好賺點利錢來使用,那本錢還可以永遠留存。』

  「我道:『這是一個頂好的法子,可以使得。』

  「此時就拿出二千兩銀子交與吳齒。第二天,他就動身去到巴黎,一連兩個月,也沒有一封信來。這時候,我身邊的銀子已經用得精光。那靈心寶見我手中無錢,也就改變心腸,我去到那裡,不是說不在家,就道有客不便相會,即便見了面,也無非是冷眼冷語地譏誚一頓。到了隨後我越發窮苦,衣帽不周的時候,連門也進不去了。這時我正是追悔無及,傷心不了,天天坐在棧房裡,眼巴巴地望著吳齒的信來。

  「一日傍晚,去到門外閒步,以解愁悶。忽見前面來了一人,好像無賴村的一位好朋友,即忙上前招呼。只見那人道:『範桶,你還在這裡嗎?你的母親已經死了。』我聞得,心如刀割。待要問個詳細,那人一言不答,竟自去了。

  「我回到棧房,大哭了一頓。這時正是家敗人亡,我範桶舒服了一生,到此也就是初次傷心了。要想回家探看,怎奈一文沒有,便叫插翅難飛。那棧房的主人見我欠他店帳二十餘元,分文不繳,即便趕我出來,到處漂流,叫化度日。恰好今天傍晚,在這客棧門前看見老兄進得棧來,身邊還帶著些財物,因此冒昧前來。」

  範桶說到這裡,又放聲大哭不止。男德見他這般光景,便開口勸道:「范桶哥,事已到此,不必傷心。我在此也不過四五天耽擱,就要回巴黎。你可隨我同去,看那吳齒到底是個什麼光景?若能索得些須,隨後再回家探看不遲。今晚你就此和我同住,明天再去替你買幾件衣衫穿著。」

  範桶聽說,立刻悲去歡來,破涕為笑,說一聲:「蒙哥哥這樣厚待,這就感謝不盡了。」

  當晚二人一宿無話。

  次日早起,洗了面,吃了飯,正要出去,只聽得有人敲門。男德即忙開開門,問聲:「你來做甚?」

  那人答道:「小人是賣衣服的。」

  男德問道:「你有棉袍子嗎?」

  答道:「樣樣俱全。請客人揀擇便了。」

  男德便打開衣包,揀一件新布棉袍子,問範桶道:「你看這件如何?」

  範桶道:「好,好。」

  男德問那人道:「這件衣要多少價呢?」

  那人道:「不說虛頭,價銀十元。」

  男德便如數給了。那人接著銀子,拴起衣包出去了。

  範桶便穿上這件棉袍,和男德出得門來。男德便道:「我們到書坊裡去看看,有什麼新出的書籍,買些兒回來看看消閒。」

  說著,放步前行。不多一會,到了好幾家書局,看了一些兒的書,卻都是從英國書譯出來的,沒有一部是法國人自己做的;譯的文筆,還有些不甚通順。男德尋思道:「我法國人被歷代的昏君欺壓已久,不許平民習此治國救民的實學,所以百姓的智慧就難以長進。目下雖是革了命,正當思想進步的時光,但是受病已久,才智不廣,不能自出心裁,只知道羡慕英國人的制度學問,這卻也難怪。我二人暫且回去吧。」

  說著,二人就攜手回到客寓裡。吃過了晚飯,男德便拿一張本日的報,剛看了幾行,便怒容滿面。

  範桶道:「哥哥為何動氣?」

  男德道:「范桶哥有所不知。你想我們法國人,從前被那鳥國王糟踏得多般利害,幸而現在革了命,改了民主的制度。你看還有這樣不愛臉的報館主筆,到了現在還在發些袒護王黨的議論。我看這樣人,哪算得是我們法蘭西高尚的民種呢?」說罷,怒猶未息,心中暗想道:「這班賤鳥物,一朝撞在我男德之手,才叫他天良發現!」

  男德正在那裡自言自語,轉眼看范桶時,已撲在桌上齁齁地睡熟。男德尋思道:「我剛才的話,真是對牛彈琴了。」便叫聲,「范桶哥醒來。」

  范桶猛然立起應道:「什麼?什麼?」

  男德道:「我們早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動身哩。」

  說罷,二人解衣睡去。

  翌日天明,男德便叫範桶同起。吃了早飯,二人收拾行李,動身上船。這尚海由水路到巴黎,足有一千餘裡,十日順風,一路無話。到了巴黎,男德便將範桶帶回自己家中去了。

  要知男德回家情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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