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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五十二 章奏三十七


  ▼起請科場劄

  臣伏睹朝廷改科場制度,第一場試本經義,第二場試詩賦,第三場試論,第四場試策。試新科明法,除斷案外,試論語、孝經義。奉聖旨,令禮部與兩省學士、待制、禦史台、國子監司業集議聞奏。臣竊有所見,不敢不以聞。凡取士之道,常以德行為先,文學為後。就文學之中,又當以經術為先,辭采為後。是故周禮大司徒以六德六行賓興萬民,漢以賢良方正、孝廉質樸敦厚取士。中興以後,取士尤為精慎。至於公府掾屬、州從事、郡國計吏、丞史、縣功曹、鄉嗇夫,皆擇賢者為之。苟非其人,則為世所譏貶。是以人人思自砥礪,教化興行,風俗純厚。乃至後世陵夷,雖政刑紊於上,而節義立於下,有以姧回巧偽致富貴者,不為清議所容。此乃德化之本源,王者所先務,不可忽也。

  熹平中,詔引諸生能文賦者待制鴻都門下,蔡邕力爭,以為辭賦小才,無益於治,不如經術。自魏、晉以降,始貴文章而賤經術,以詞人為英俊,以儒生為鄙朴。下至隋、唐,雖設明經、進士兩科,進士日隆而明經日替矣。所以然者,有司以帖經、墨義試明經,專取記誦,不詢義理,其弊至於離經析注,務隱爭難,多方以誤之。是致舉人自幼至老,以夜繼晝,腐唇爛舌,虛費勤勞,以求應格。詰之以聖人之道,瞢若面牆,或不知句讀,或音字乖訛,乃有司之失,非舉人之罪也。

  至於以賦、詩、論、策試進士,及其末流,專用律賦格詩,取捨過落,擿其落韻失平側,偏枯不對,蜂腰鶴膝,以進退天下士,不問其賢不肖,雖頑如蹠、蹻,苟程試合格,不廢高第;行如淵、騫,程試不合格,不免黜落,老死衡茅。是致舉人專尚辭華,不根道德,涉獵鈔節,懷挾剿剽,以取科名。詰之以聖人之道,未必皆知,其中或遊處放蕩,容止輕儇,言行醜惡,靡所不至者,不能無之,其為弊亦極矣。神宗皇帝深鑒其失,於是悉罷賦、詩及經學諸科,專以經義、論、策試進士。此乃革歷代之積弊,複先王之令典,百世不易之法也。

  但王安石不當以一家私學,欲蓋掩先儒,令天下學官講解及科場程試,同已者取,異己者黜,使聖人坦明之言轉而陷於奇僻,先王中正之道流而入於異端。若已論果是,先儒果非,何患學者不棄彼而從此,何必以利害誘脅如此其急也?又黜《春秋》而進《孟子》,廢六藝而尊百家,加之但考校文學,不勉勵德行,此其失也。凡謀度國事,當守公論,不可希時,又不可徇俗。宜校是非之小大,利害之多少,使質諸聖人而不謬,酌於人情而皆通,稽於上古而克合,施之當世而可行,然後為善也。

  今國家大議科場之法,欲盡善盡美。以臣所見,莫若依先朝成法,合明經、進士為一科,立周易、尚書、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孝經、論語為九經,令天下學官依注疏講說。學士慱觀諸家,自擇短長,各從所好。春秋止用左氏傳,其公羊、谷梁、陸淳等說並為諸家,孟子止為諸子,更不試大義。應舉者聽自占習三經以上,多少隨意,皆須習《孝經》《論語》,於家狀前開坐,習某經某經。又每歲委升朝文官保舉一人,不拘見在任不在任,是本部非本部,各舉所知。若系親戚,亦于舉狀內聲說。

  其《舉狀》稱:「臣竊見某州某縣人某甲,有何行能,臣今舉堪應經明行修科。於後不如所舉,臣甘當連坐不辭。」

  候奏狀到,朝廷下禮部貢院置簿,各分逐路抄錄本人姓名,注舉主官位姓名於其下,仍下本州出給公據,付本人收執。及令本州亦如貢院置薄抄錄,準備開科場日考驗公據。其舉狀既上之後,若所舉之人犯贓私罪至徒以上,情理重及違犯名教,候斷訖,仍收坐舉主,奏乞朝廷取勘施行。其人未及第者減五等,已及第者減三等坐之,一如《舉選人充京官法》。臣竊料此法初行,其奔競屬請,固不能免。若朝廷必坐舉主,無有所赦,三五人後,自皆慎擇其人,不敢妄舉。如此,則士之居鄉居家,獨處闇室,立身行已,不敢不慎,惟懼玷缺有聞於外矣。

  所謂「不言之教,不肅而成」,不待學官日訓月察,立賞告訐,而士行自美矣。每遇開科場,其有舉主者,自稱應經明行修舉,仍於所投家狀前開坐舉主官位姓名,有司撿會簿上合同,方許收接。其無舉主者,只稱「應鄉貢進士舉」,如常法。每舉人三人以上,自相結為一保,止保委是正身,及是本貫,不曾犯真刑,無隱憂匿服,此外皆不保。

  其本州及貢院考試,並依舊法,差封彌、謄錄、監門、巡鋪官程試之,嚴加檢察,相聚傳義、傳本,懷挾代筆,違者扶出。第一場先試孝經、論語大義五道,內孝經一道,論語四道。先須備載正文,次述注疏大意,次引諸家異義,次以己見評其是非。以援據精詳、理長文優者為通,其次為粗;援據疏略、理短文拙者為否。

  三通以上為合格。不合格者先次駁放,合格者牓引次場就試,如舊試經學諸科法。或合格人數太少,則委試官臨時短中求長,詳酌放過。次場試尚書,次場試周禮,次場試儀禮,次場試禮記,次場試春秋,次場試周易大義各五道。令舉人各隨所習經書就試,考校過落,如《孝經》《論語》法。次場試論二道,一道于儒家諸子書內出題,一道於歷代正史內岀題。次場試策三道,皆問時務。考策之日,方依解額及奏名人數定去留,編排高下,以經數多者在上,經數均以諭策理長文優者在上。其經明行修舉人,並于進士前別作一項,出牓解發。及奏名至御前,試時務策一道。千字以上,封彌官於號上題所明經數及舉主人數。候考校詳定畢,編排之時,亦以經數多者在上;經數均以策理長文優者在上;文理均以舉主多者在上。其經明行修舉人,亦于進士前別作一項編排,先放及第。其推恩注官,比進士特加優異。它時選擇清要官,館閣、台諫等,並須先取經明行修人。

  其舉主姓名,常於官告前聲說。如此,則舉人皆務尊尚經術,窮聖人指趣,不敢不精;旁覽子史,不敢不博;又不流放入於異端小說,講求時務,亦不敢不知。所得之士,既有行義,又能明道,又能博學,又知從政,其為國家之用,豈不賢於今日之所取乎?所有今來乞複詩賦者,皆向日老舉人,止習詩賦,不習經義,應舉不得,故為此說,欲以動揺科場制度,為已私便。朝廷若不欲棄捐舊人,候將來科場進士有特奏名者,令試詩賦,隨其優劣,等第推恩,亦無傷也。不可以此輕改成法,複從弊俗,誤惑後生。若以為文章之士,國家所不可無,即乞試本經合格日,投狀乞試雜文,於試論次場引試,或律詩,或歌行,或古賦,或頌,或銘,或贊,或四六表啟,臨時委試官出題目,試某文,定篇數字數,共須及五百字以上,取辭采高下者為合格,候得解及奏名及第日,編排姓名高下,各在數經同等人之上。如此,則文章之士亦不乏矣。至於律、令、敕、式,皆當官者所須,何必置明法一科,使為士者豫習之?

  夫禮之所去,刑之所取,為士者果能知道義,自與法律冥合。若其不知,但日誦徒流絞斬之書,習鍜煉文致之事,為士已成刻薄,從政豈有循良?非所以長育人材,敦厚風俗也。朝廷若不欲廢棄已習之人,其明法曾得解者,依舊應舉,未曾得解者,不得更應,則收拾無遺矣。
  臣愚所見如此,伏乞以臣所奏及禮部等官所議謗國子監門,及遍下諸州有州學處,牓州學門,令舉人限一月內投狀,指定何法為善,仰本州附遞以聞。候到京齊足,更委其他執改,看詳參酌,從長施行。取進止。

  ▼賑濟劄子

  臣竊惟鄉村人戶播殖百穀,種蓻桑麻,乃天下衣食之原,比于余民,尤宜存恤。凡人情戀土,各願安居,苟非無以自存,豈願流移它境?國家若於未流移之前早行賑濟,使糧食相接,不至失業,則比屋安堵,官中所費少而民間實受賜。若於既流移之後,方散米煮粥,以有限之儲蓄,待無窮之流民,徒更聚而餓死,官中所費多而民實無所濟。伏睹近降朝旨,令戶部指揮府界諸路提點刑獄司體量州縣人戶,如委是闕食,據見在義倉及常平米穀速行賑濟。仍丁甯指揮州縣多方存恤,無致流移失所。此誠得安民之要道。

  然所以能使流民不移者,全在本縣令佐得人。欲乞更令提點刑獄司指揮逐縣令佐,專切體量鄉村人戶有闕食者,一面申知上司及本州,更不候回報,即將本縣義倉及常平倉米穀直行賑濟。仍據鄉村五等人戶,逐戶計口出給曆頭,大人日給二升,小兒日給一升,令各從民便。或五日,或十日,或半月一次,賚曆頭詣縣請領,縣司亦置簿照會。若本縣米穀數少,則先從下戶出給曆頭,有餘則並及上戶,其不願請領者亦聽。候將來夏秋成熟,糧食相接日,即據簿曆上所貸過糧,令隨稅送納,一鬥只納一鬥,更無利息。其令佐若別有良法,簡易便民,勝於此法者,亦聽從便。要在民下乏食,不至流移而已。仍令提點刑獄司常切體量逐縣令佐,有能用心存恤闕食人戶,雖系災傷,並不流移者,保明聞奏,優與酬獎。其全不用心賑貸,致戶口多流移者,取勘聞奏,乞行停替。庶使官吏有所勸沮,百姓實沾聖澤。取進止。

  ▼乞撫納西人劄子

  臣先于二月中曾上言,乞因新天子繼統,下詔悉赦西人之罪,與之更始,雖未還其侵疆,且給歲賜,待之如故。此道大體正,萬全無失。既而執政所見各有異同,沮難遷延,遂屏棄不行。臣竊聞今來西人已有關報,定使副詣闕賀登寶位。國家若於此際又不下詔開而納之,萬一西人蓄怨積憤,肆其悖心,或有一騎犯邊,或於表牒中有一語不遜,當是之時,雖欲招納,乃是畏其陸梁,傷威毀重,何恥如之?臣之前策,亦不可行矣。伏望陛下令三省、樞密院將臣二月三日、十二日、十六日並今來所上文字,一處進呈。臣愚欲為國家消患於未萌,誠惜此機會,夙夜遑遑,廢寢忘食。陛下若俟詢謀僉同,然後施行,則執政人人各有所見,臣言必又屏棄。凡邊境安則中國安,此乃國家安危之機。伏望陛下察臣所言甚易行而無後害,可使華夷兩安,為利甚大,斷自聖旨,勿複有疑。取進止。

  ▼詔意〔元祐元年三月上〕

  朕聞王者奄有四極,至仁無私,靡間華夷,視之如一。夏國主秉常世守西土,藩衛中邦,自其祖彝興以來,沐浴皇化,職貢時至,率多忠勤。仁宗皇帝加之寵名,胙以大國,錫予之數,歲則有常。向因邊臣奏陳,雲彼君臣失職,及移文詰問,曾無報應。神宗皇帝乃出師命將,極彼阽危。在於夏國主秉常實有大造,而所部之人,遽敢自絕,侵軼我邊部,虔劉我吏民,正旦同天,皆不入賀。國家包以大度,置而不問,但絕歲賜,以俟悛心。不幸光帝違棄萬國,朕嗣守令緒,祗承前志,夙夜寅畏,迨今期年,宣廣恩澤,無幽不振。而夏國主秉常屢遣使者造于闕庭,弔祭訃告,寖修常職。

  朕惟江海之大,來則受之,豈複追念往昔,校計細故?宜舍其前日之不恭,取其今茲之效順,曠然湔滌,與之更始。自今申欶將吏,嚴戢兵民,毋得輒規小利,擾彼疆埸。凡歲時頒賚,命有司率由舊章,必使桴鼓不鳴,烽燧無警,彼此之民,早眠晏起,同底太寧,不亦休哉!可佈告中外,咸使聞知。

  ▼乞先行經明行修科劄子〔元祐元年上〕

  臣先上言,乞每歲委升朝文官保舉一人,應經明行修科,與進士並置,程試一如進士。惟于及第後推恩優異,以勸勉天下舉人,使敦修士行。昨已有朝旨,「來年科場,且依舊法施行。」竊聞近有聖旨,「其進士經義並兼用注疏及諸家之說或己見,仍罷律義,先次施行。」臣竊詳朝廷之意,蓋為舉人經義文體,專習王氏新學,為日已久,來年科場,欲兼取舊學,故有此指揮,令舉人豫知而習之。

  臣所乞置經明行修科者,欲使舉人知向去科場,朝廷敦尚行義,不專取文學,所以美教化,厚風俗,比於經義文體,尤為要切,宜使舉人豫知。欲乞亦降朝旨,先次施行,況與進士舊法兩不相妨。取進止。

  ▼辭接續支俸劄子

  臣以假滿百日,自四月以後,不敢勘請俸給。聞近有聖旨,特再給臣寬假將治,其俸給等接續支給。臣自正月二十一日以病在朝,假久而不愈,亦曾陳乞宮觀,以養衰殘。聖恩不許,更除左僕射。臣惶恐失圖,不敢複言。自爾日望痊平,入覲丹扆,面陳至誠,庶得極竭疲駑,且供舊職,以補報萬分。而藏府雖寧,瘡瘍未愈,肌體羸瘠,足力全無,步履甚難,拜起不得,以此無由朝參,計告假不管本職公事,及一百一十餘日,入覲之期,未能自定。竊以百日停俸,著在舊章,況臣當表率百僚,豈敢廢格不行?

  臣聞孔子曰:「先事後得。」《詩》云:「不素餐兮。」今雖聖澤優厚,曲加矜恤,而使臣違先事之義,重素餐之罪,四海指目,何以自安?伏望聖慈許臣依條百日外住支請受,候參假日依舊。庶使臣得安心養疾,保全微軀。取進止。

  ▼請罷將官劄子

  臣於去年四月二十七日曾上言:「州縣者,百姓之根本;長吏者,州縣之根本。」根本危則枝葉何以得安?故自古以來,置州郡必嚴其武備,設長吏必盛其侍衛,所以安百姓、衛朝廷也。秦滅六國,以為兵不復用,雖置郡守,而以禦史監之,墮名城,銷鋒鏑,故陳勝、吳廣起,而郡縣不能制,國隨以亡。晉武帝平吳,悉罷州郡縣兵,陶璜、山濤皆言州郡武備不可廢。及永甯以後,盜賊群起,州郡無備,天下遂大亂。國朝置總管、鈐轄、都監、監押為將率之官,凡州縣兵馬,其長吏未嘗不同管轄,蓋知州則一州之將,知縣則一縣之將也。

  熙寧中,謀臣建議分天下禁軍,每數千為一將,別置將官以領之,訓練、差使、抽那,一出其手。其逐州總管以下及知州、知縣,皆不得開預,量留羸弱下軍及剩員,以充本州白直及諸般差使而已。凡設官分職,當上下相維,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紀綱乃立。今為州縣長及總管等官,而於所部士卒,有不相統攝,殆如路人者。至於倉庫守宿,街市巡邏,亦皆乏人。雖于條有許差將下兵士者,而州縣不得直差,須牒將官,往往占護,不肯差撥。萬一有非常之變,州縣長吏何以號令其眾,制禦姧宄哉?臣目睹前宰相西京留守韓絳謁嵩山,起建道場,其將下禁軍充白直者,於條不得出城經宿,所敢留者,剩員七八人而已。況僻小州縣,其守禦之備、侍衛之眾可知矣。

  臣當時乞悉罷將官,其逐州縣禁軍,並委長吏與總管等官同共提舉教閱及諸多差使。其州縣長吏所給白直,皆如《嘉祐編敕》以前之數。臣自上此文字,後來不聞朝廷有所施行。竊見今歲諸處多闕雨澤,盜賊頗多,州縣全無武備,長吏侍衛單寡,禁軍盡屬將官,將官多與長吏爭衡,長吏勢力遠出其下。萬一有如李順、王倫攻城陷邑之寇,或如王均、王則竊發肘腋之變,豈不為朝廷旰食之憂邪?王者制治於未亂,保安于未危,豈可自恃太平之久,謂必無此等事邪?

  又自祖宗以來,諸軍少曾在營,常分番往緣邊及諸路屯駐駐泊,蓋欲使之均勞逸,知艱難,識戰鬥,習山川。自置將官以來,苟非有所征討,全將起發與將官偕行外,其餘常在本營,不復分番屯駐駐泊,飽食安坐,養成驕惰之性,歲月滋久,恐不可複用。又每將下各有部隊將準備差遣、指使之類一二十人,而諸州總管、鈐轄、都監、監押員數亦如舊。設官重複,虛費廩祿。凡將官之設,有害無利,天下曉軍政者,莫不知之。

  臣愚伏望朝廷如臣前奏,盡罷諸路將官,其禁軍各委本州縣長吏與總管、鈐轄、都監、監押等管轄,一如未置將官以前之法。其諸州軍兵馬全少,不足守禦之處,量與立額招添。其守禦有備,而寇賊之發,不能式遏,或棄城迯避,或率吏民迎賊,或斂民財賂賊,雖責之以死,彼亦甘心。今平居騶從且不能備,一旦寇至,責以死節,不亦難哉!取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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