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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五十 章奏三十五


  ▼辭不正謝劄子

  臣伏聞降聖旨在閣門:「宰臣執政官近遷轉已正謝訖,內有司馬光見患在假,特放謝,仍免赴景靈宮福甯殿恭謝。」臣聞命震駭,無地自處。豈有朝廷特遷一官,臥家受之,並不入謝?君降異常之澤,臣無一拜之勤,自古以來,未嘗有此。臣雖頑暗,必不敢當。伏望聖慈早賜收還今來指揮,候臣疾患稍痊,只依前來指揮減拜入謝,及赴景靈宮福甯殿恭謝,庶使賤臣粗能自安。取進止。

  內批:依近降指揮審取指揮劄子。

  ▼審內批指揮劄子

  臣昨日具劄子奏,為聖旨特放正謝,仍免赴景靈宮福甯殿恭謝。臣以自古以來未有此禮,必不敢當。當夜准御批,「依近降指揮。」臣勘會今月十四日內降,以臣轉官,所有將來正謝特令兩拜起居,免舞蹈。十七日又准內降,所有臣將來合赴景靈宮恭謝,逐殿宜止令兩拜。二十八日,又准入內供奉官劉永年傳宣,放臣正謝及景靈宮福寧殿神御前恭謝。臣未審御批依近降指揮,是依十四日指揮,十七日指揮依二十八日指揮?須至再奏稟,取進止。

  內批:依二十八日指揮。

  ▼辭放正謝第三劄子

  臣昨夜准御批指揮,今早再有奏稟,蒙複降御批,「依二十八日指揮。」臣承命驚惶,措躬無地。伏念臣忝為人臣,陛下賜之一顧,賜之卮酒,賜之瓜果,臣亦當稽首拜謝。況進以高位,加之寵名,榮動搢紳,澤流苗裔,豈可即安私室,專養沈痾,不造王庭,坐受圭組,不獨為海內之所共責,有司之所直繩,天威違顏,不出咫尺,隕越斃踣,為聖朝羞。臣雖至愚,粗知自愛,何敢受此,自納於不測之誅?伏望聖慈矝閔,候臣所患稍痊安日,止依十四日、十七日所降指揮,減拜入謝,及于景靈宮福寧殿神御前恭謝,庶差可自安。其二十八日指揮,臣以死自守,必不敢奉詔。取進止。

  ▼論西夏劄子

  臣伏見神宗皇帝以夏國主趙秉常為臣下所囚,興兵致討,奮揚天威,震盪沙漠。虜攜其種落,竄伏河外,諸將收其邊地,建米脂、義合、浮圖、葭蘆、吳堡、安強等塞。此蓋止以藉口,用為已功,皆為其身謀,非為國計。臣竊聞此數寨者,皆孤僻單外,難於應援。田非肥良不可以耕墾,地非險要,不足以守禦。中國得之,徒分屯兵馬,坐費芻糧,有久戍遠輸之累,無拓土辟境之實,此眾人所共知也。王師既收靈州不克,狼狽而歸,卒疲食盡,失亡頗多。西人知中國兵力所至,自此始有輕慢之心。是以明年邊臣築永樂城,虜潛師掩襲,覆軍殺將,塗炭一城。久之,又舉一國之眾攻圍蘭州,期於必取,將士堅守,僅而得全。虜自是銳氣小挫,不敢輕犯邊矣。

  臣聞此數寨之地,中國得之雖無所利,虜中失之為害頗多。何則?深入其境,近其腹心,常慮中國一朝討襲,無以支梧,不敢安居,是以必欲得之,不肯棄舍。一年前,虜嘗專遣使者詣闕,深自辨訴,請臣服如故。其志無它,止為欲求其舊境而已。朝廷既許其臣服,虜來請舊境,朝廷乃降指揮,其前則云:「所以興舉甲兵,本欲執取罪人,救拔幽辱,非有意侵取疆埸土地而已。」其後乃云:「止將已得些少邊土,聊示削罰,豈可更有陳乞還複之理?」此則朝旨首尾已自相違。

  又興師本為振拔秉常,拒命者國人之罪,豈可更削秉常之地?于理差似未安。王者以大信禦四海,羌戎雖微,恐未易以文辭欺也。於是虜既失望,憤怒怨懟,移文保安軍,辭理不遜,云:今來賀正旦人使,難議發遣。自是正旦、生辰乃至陛下繼明,皆不遣使入賀,其不臣大矣。然而去歲四遣使者詣闕,吊慰祭奠,告其母喪,並進遺物,禮雖不備,稍示屈服。

  臣竊料虜意不出於三:一者猶冀朝廷萬一赦其罪戾,返其侵疆;二者陽為恭順,使中國休息,陰伺間隙,入為邊患;三者久自絕于上國,其國中貧乏,使者往來,得賜賚之物,且因為商販耳。昔衛貳于晉,晉取戚田。及衛人既服,郤缺曰:「日衛不睦,故取其地。今已睦矣,可以歸之。叛而不討,何以示威?服而不柔,何以示懷?非威非懷,何以示德?」遂歸戚田于衛。今西人所為如此,朝廷既不能拒絕勿受其使,又不能招納與之更始。彼來則迎送館穀,以賓客待之,不來則一無所問,日復一日,將踰二年。臣竊意朝廷謂西人勢已衰弱,心實內附,故來則不拒,去則不追,置之度外,不以為虞。殊不思去年前王師大舉深入,將士所過,烈於猛火,割其疆埸,屢請而不還。彼怨毒欲讎報之心,窺窬欲乘釁之意,日夜不忘,若渴者不忘飲,盲者不忘視也。

  譬如有虎狼在屋側垂頭熟寢,人豈可見其不動,狎而侮之,循其頭躡其尾邪?臣每思之,終夕寒心。以臣愚慮,於今為之,止有二策:一者返其侵疆,二者禁其私市。何謂返其侵疆?凡天子即位,天地一新,滌瑕蕩穢,小大無遺。昔趙他自稱南越武帝,倔強嶺南。漢文帝即位,赦其大罪,遣單使往諭之,他稽首請服,累世為臣。李繼遷俶擾西陲十有餘年,關中困弊,真宗皇帝即位,赦其大罪,割靈夏等數州,除其子趙德明為定難軍節度使,由是邊境安寧者四十年。此乃前世及祖宗之成法,非無所依據也。今秉常之罪不大於繼遷也,米脂等寨不多於靈、夏也。

  陛下誠能于此踰年改元之際,特下詔書,數其累年不來賀正旦、生辰及登寶位等不備之禮,嘉其吊慰祭奠、告國母喪、進遺物之勤,曠然推恩,盡赦前罪。自今以後,貢獻賜予,悉如舊規。廢米脂、義合、浮圖、葭蘆、吳堡、安強等寨,令延、慶二州悉加毀撤,除省地外,元系夏國舊日之境,並以還之。其定西城、蘭州,議者或謂本花麻所居,趙元昊以女妻之,羈縻役屬,非其本土,欲且存留,以為後圖,猶似有名禦夷狄者,不壹而足。俟其再請,或留或與,徐議其宜,亦無所傷。至於會州,尚在化外,而經略司遽稱熙河蘭會,虜常疑中國更有辟境之心,不若改為熙河岷蘭經略司。如此,則西人忽被德音,出於意外,雖禽獸木石,亦將感動,況其人類,豈得不鼓舞抃蹈,世世臣服者乎?

  議者或曰:先帝興師動眾,所費億萬,僅得數寨,今複無故棄之,此中國之恥也。昔漢元帝棄朱崖,詔曰:「朕日夜惟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通于時變,則憂萬民。夫萬民之饑餓,與遠蠻之不討,危孰大焉!」遂棄之。此乃帝王之大度,仁人之用心,如天地之覆燾,父母之慈愛,盛德之事,何恥之有!國家方制萬里,今此尋丈之地,惜而不與,萬一西人積怨憤之氣,逞兇悖之心,悉舉犬羊之眾,投間伺隙,長驅深入,覆軍殺將,兵連禍結,如向日繼遷、元昊之叛逆,天下騷動,當是之時,雖有米脂等千寨,能有益乎?不唯待其攻圍自取,固可深恥,借使虜有一言不遜而還之,傷威毀重,固已多矣,故不若今日與之之為美也。

  此國家大事,伏望陛下留神熟慮,更與執政詳議,以聖意斷而行之,不可後時。失此機會,悔將無及。何謂禁其私市?西夏所居氐羌舊壤,所產者不過羊馬氈毯,其國中用之不盡,其勢必推其餘與它國貿易。其三面皆戎狄,鬻之不售。惟中國者,羊馬氈毯之所輸,而茶彩百貨之所自來也。故其人如嬰兒,而中國乳哺之矣。

  寶元、慶曆之間,元昊負恩僭亂,屢犯邊境,大入則大利,小入則小利,中國未嘗蹈其境,破其軍,禽其將,屠其城,有害於社稷也。而首尾六年,元昊遣使,因緣邊吏卑辭納款,頓顙稱臣。雖其惡積罪盈,欲懷音革面,原其私心,亦未必不貪中國之財,思私市之利故也。舊制,官給客人公據,方聽與西人交易。傳聞近歲法禁疏闊,官吏弛慢,邊民與西人交易者日夕公行。彼西人公則頻遣使者商販中國,私則邊鄙小民竊相交易,雖不獲歲賜之物,公私無乏,所以得偃蹇自肆。數年之間,似恭似慢,示不汲汲於事中國,由資用饒足,與事中國時無以異故也。

  陛下誠能卻其使者,責以累年正旦、生辰及登寶位皆不來賀,何獨遣此使者,拒而勿內,明敕邊吏,嚴禁私市,俟其年歲之間,公私困弊,使自謀而來,禮必益恭,辭必益遜,然後朝廷責而赦之,許通私市,待之如初。然邊民與西人交易,為日積久,習玩為常,一旦禁之,其事甚難。何則?若以常法治之,則有司泥文,動循繩墨,追問證佐,逮捕傳送之人,停匿之家,奏裁待報,動涉半年。如此,則徒使邊民麗刑者眾,獄犴盈溢,而私市終不能禁也。

  夫三尺之限,空車不能登,峭故也;百仞之山,重載陟其上,陵夷故也。今必欲嚴禁邊民與西人私市,須權時別立重法,犯者必死無赦。本地分吏卒應巡邏者,不覺透漏,官員沖替,兵士降配。仍許人告,捉獲者賞錢若干,當日內以官錢支給,更不以犯事人家財充。如此,則沿邊六路各行得一兩人,則庶幾可以聳動人耳目,令行禁止,人不敢犯矣。

  然人存政舉,此事全在邊帥得人。昔龐籍為河東經略使,下令禁邊民與西人私市。有熟戶犯禁,籍斬於犯處,妻孥皆送淮南編管,一境凜然,無敢犯者。其後施昌言為環慶路經略使,亦禁私市。西人發兵壓境,昌言遣使問其所以來之故,西人言「無它事,只為交易不通。」使者懼其兵威,輒私許之,法遂複壞。若邊帥未能盡得其人,則此法恐未易可行。不若前策道大體正,萬全無失也。取進止。

  ▼辭放正謝第四劄子

  今月五日,准尚書省劄子,以臣前奏「乞候所患稍痊安日,依正月十四日、十七日所降指揮,減拜入謝,及于景靈宮福寧殿神御前恭謝。」今月二日,三省同奉聖旨,依正月二十八日指揮。臣聞君待臣以惠,臣奉君以恭,故能上下相親,道用交泰。陛下念臣衰老抱疾,筋力尫羸,特損朝儀,以從私便,陛下之大惠也。若不知禮體,有靦面目,坐受優恩,曾無辭避,是君有惠而臣不恭,上行施而下無報。臣雖頑昧,心豈敢安?伏望聖慈如臣前奏,依正月十四日、十七日指揮,庶使微軀,有地自處。取進止。

  ▼乞未禁私市先赦西人劄子

  臣於今月三日上言,以西人未服,中國不得無憂,而備邊不敢少弛,不自揆其狂妄,獻二策:上策欲因天子繼統,曠然赦之,歸其侵地,與之更始;下策欲嚴私市,俟其屈服,然後赦之。然禁私市甚難,立法極嚴,又邊帥得人,然後能行,不若前策之道大體正,萬全無失也。

  今竊聞執政用臣下策,止令禁私市,又立法不嚴,邊帥未盡得人。若邊吏拘文,獲一漏百,私市滔滔如故,或此路禁絕,而彼路放行如堤防,一存一亡,將何所益?如此適足以激怒西人,使益發悖心,安肯屈服?萬一微犯邊境,或表牒中形不遜語,至時朝廷轉難處置,悔之無及。不若用臣上策,早相彌縫,縱未欲還其侵地,且下詔書責而赦之,使彼此安心,時難得而易失,不可忽也。況本欲因天子繼統,蕩滌其罪,今日行之,已為太晚,若更遷延,則赦之無名。茲事系國安危,若俟執政論議僉同,恐失機會,誤國大事。伏望聖意獨斷行之,勿複有疑,天下幸甚。若有執政立異議,乞令其人自立文字,若依從其議,它日因此致引惹邊事,當專執其咎。取進止。

  ▼又劄子

  臣於今月十二日上言,乞以天子繼統,曠然更始,宜下詔數西人之罪而赦之,縱未還其侵地,且此策行,以安邊境。至今聞執政議尚未決。臣之愚意,以為封內未安,未可圖外,欲急行臣前策,以羈縻西人。且可數年邊鄙無事,朝廷得休息戍兵,安養百姓,待國力完備,家給人足,然後奮揚天威,討貳柔服,何所不可?若行臣前策,可以萬全;行臣後策,有得有失。豈可棄上策而用下策,舍萬全而就有失也?太平興國中,李繼遷反,西陲不解甲者十餘年,關中困竭。寶元、慶曆之間,趙元昊叛,屢入為寇,覆軍殺將,自是中國虛耗,不復富實。今國家理財未得其道,民力困窮於下,府庫窘乏於上。又新遭大喪,山陵才畢,自去年十月初以來不雨雪,旱勢甚大。若萬一激怒西人,微出一不遜語,則並臣前策亦不可行矣。

  今因天子即位未久,西人外跡未有不順,故臣願朝廷旦夕汲汲行之。機會難得,時不可失,此臣所以惓惓進言不已者也。若萬一激怒西人,致生邊患,兵連禍結,士卒殄盡於鋒鏑,生民困竭於轉餉,餓殍蔽地,盜賊蜂起,為國家慮,豈不危哉!而執政方以為西人微弱不敢動,數遣使來,誠心內附,置之度外,不以為虞。今複固執先禁私市之議,又立法不嚴,邊帥不才者不先易去,行之太早,不能中節,一旦禍生所忽,邊鄙震驚,乃始歸罪戎狄,豈不害國事乎?

  臣於今月三日上所言措置西邊事,雖畫二策,固以還其侵地,責而赦之為上策;嚴私市,待其數年貧困來服,然後赦之為下策。所為絕私市,非立法至嚴,帥臣智勇,此法恐未易可行,不若前策道大體正,萬全無失,非臣前後返覆,靜言庸違也。朝廷比來擢臣於冗散之中,使預聞國論,蓋亦誤謂臣微有益於國家,非徒采其虛名也。

  臣不敢終辭,亦欲竭盡疲駑,少酬大恩,非苟貪於祿位也。今盡忠謀國,而為眾所挫,臣尚留此,有何所用?此國大事,伏望陛下早審察二議,從其長者。若聖意以臣言為然,乞御批依臣前策。若降付三省、樞密院,執政仍有固守己見,爭之最力者,乞如臣前奏,令自入文字,言先禁私市,保得它日必不致引惹邊事。如其不然,身執其咎。取進止。

  ▼乞堅守罷役錢敕不改更劄子

  臣近以抱病家居,恐溘先朝露,無以少報盛德,是以力疾貪陳所見。竊以即日為小民病者,無若免役錢,欲乞悉行廢罷,複祖宗差役舊法。識慮愚短,誠不意朝廷盡從其說。非陛下明斷,不能如是。此乃天下之幸,非獨微臣之幸也。然臣聞令出惟行弗惟返。彼免役錢雖於下戶困苦,而上戶優便,行之已近二十年,人情習熟,一旦變更,不能不懷異同。又複行差役之初,州縣不能不小有煩擾。

  又提舉官專以多斂役錢為功,惟恐役錢之罷,若見朝廷於今日所下敕微有變動,必更相告曰:朝廷之敕果尚未定,宜且觀望。必競言役錢不可罷,朝廷萬一聽之,則良法複壞矣。伏望朝廷執之堅如金石,雖有小小利害未備,俟諸路轉運司奏到,徐為改更,亦未為晚。當此之際,則願朝廷勿以人言輕壞利民良法。取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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