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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第三十三 章奏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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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軍劄子 臣近聞朝廷於在京及諸路廣招禁軍,其災傷之處,又招饑民以充廂軍。臣愚以為國家從來患在兵不精,不患不多。夫兵少而精,則衣糧易供,公私充足,一人可當十,遇敵必能取勝。兵多不精,則衣糧難贍,公私困匱,十人不足當一,遇敵必致敗北。此利害之明,有如白黑,不為難知也。是以太祖皇帝之時,天下兵數不及當今十分之一,而猶日加選練,簡去羸老,專取精銳,故能征伐四克,混壹區夏。自景德以來,中國既以金帛綏懷戎狄,不事征討,至今已六十餘年,是宜官有餘積,民有餘財,而府庫殫竭,倉廩空虛,水旱小愆,流殍滿野,其故何哉?豈非邊鄙雖安,而冗兵益多之所致乎?此乃天下所共知,非臣一人之私言也。 慶曆中,趙元昊叛,西邊用兵,朝廷廣加召募,應諸州都監、監押募及千人者,皆特遷一官。以此之故,天下冗兵愈眾,國力愈貧。近歲又累次大揀廂軍,以補禁軍之數,即日系籍之兵,已為不少矣,何苦更複直招禁軍,及招饑民以充廂軍?臣不知建議之臣,曾與不曾計校今日府庫之積,以養今日舊有之兵,果為有餘為不足乎?此蓋邊鄙之臣,庸愚懦怯,無它材略,但求添兵;在朝之臣,又恐所給之兵不副所求,它日邊事或有敗闕,歸咎於己。是以不顧國家之匱乏,只知召募,取其虛數,不論疲軟無所施用。此群臣容身保位,苟且目前之術,非為朝廷深謀遠慮,建經久之畫也。 諺曰:「多求不如省費。」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今以十口之家,衣食僅足,一旦頓增五口,必不能贍。若不顧困中之粟,笥中之帛,所餘幾何,而惟冗口是貪,能無窮匱乎?國家之勢,何以異此?群臣既不能為陛下忠謀,陛下又不自以為憂,則誰當憂之?臣恐邊臣之請兵無窮,朝廷之募兵無已,倉庫之粟帛有限,百姓之膏血有涯,不知國家長此沉瘵,何時當瘳乎?臣又聞即日災傷之處,軍無見糧,煮薄粥以飼饑民,猶不能給,況刺以為兵,將以何物養之終身乎?且畎畝農民,止因一時饑饉,故流移就食。若將來豐稔,則各思複業。今既刺以為兵,是使之終身失業也。于官於民,皆為非便,謀策之失,孰甚於此! 臣願陛下斷自聖志,速降指揮,應在京及諸路並且罷招禁軍,但選擇將帥,使之訓練舊有之兵,以備禦四夷,不患不足。其災傷之處,州縣不得妄招饑民以充廂軍,但據所有斛鬥,救接農民,俟向去稍豐,使各復舊業,則天下幸甚。臣自陛下踐阼以來,不自知其狂愚,見朝廷政令有未便,差除有未當,屢獻瞽言,浼瀆天聰。陛下未嘗為之變一政令,改一差除,如臣者亦可以不言矣。然猶區區獻言不已者,誠恥居位而不言,不恥多言而見厭也。取進止。 ▼錢糧劄子 臣近蒙恩給假,至陝州焚黃。竊見緣路諸州倉庫錢糧,例皆闕絕,其官吏軍人料錢月糧,並須逐旋收拾,方能支給。竊料其餘諸州,臣不到處,亦多如此。臣聞國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今窘竭如此,而朝廷曾不以為憂,若不幸有水旱蝗蝻方數千里,如明道、康定之時,如之邊鄙有急,興兵動眾,不知朝廷何以待之?臣伏見陳、許、穎、亳等州,止因去秋一次水災,遂致骨肉相食,積屍滿野。此非今日官吏之罪,乃向時官吏之罪也。何則?向時豐稔之歲,其人但務偷安,不為遠慮,粟麥至賤,不能儲蓄。及至凶荒之際,官私俱竭,上下狼狽,何由相救?雖使桑羊、劉晏複生,亦無如之何也。今春幸而得雨,麥田有望,朝廷已置饑饉之事於度外,不復以儲蓄為意矣。萬一天下州縣複有災傷,則何以異于陳、許、穎、亳之民也?若饑饉相繼,盜賊必興,此豈可不早為之深慮乎? 臣愚伏望陛下于天下錢谷常留聖心,特降詔書,明諭中外,應文武臣僚有熟知天下錢谷利害,能使倉庫充實,又不殘民害物者,並許上書自言。陛下勿以其人官職之疏賤,文辭之鄙惡,一一略加省覽,擇其理道稍長者,皆賜召對,從容訪問以方今食貨俱乏,公私皆困,何故而然,如何擘畫,可使上下豐足?若其言無可取者,則罷遣而已。有可取者,即為之施行。仍記錄其姓名,置於左右,然後選其中材幹出群者,以為轉運使、副、判官及三司使、副、判官。仍每至年終,令三司撮計在京府界及十八路錢帛糧草見在都數聞奏,以之比較去年終見在都數,若增羨稍多,即令勘會,如別無奸巧欺謾及非理賦斂而致增羨,其當職之人,宜量行褒賞。累經褒賞者,即別加進用。若減耗稍多,即令詰問,如別無大故災傷及添屯軍馬而致減耗,其當職之人,宜量行責罰。累經責罰者,即永從黜廢。誠能如此,行之不懈,數年之後,可使天下倉皆有餘粟,庫皆有餘財,雖有水旱蝗蝻之災,及邊鄙有急,皆不足憂也。取進止。 ▼西邊劄子 臣竊見近年以來,趙諒祚雖外遣使人,稱臣奉貢,而內蓄奸謀,窺伺邊境,陰以官爵金帛招誘中國不逞之人及熟戶蕃部,聞其亡命叛去及潛與交通者,已為不少,而朝廷不能一一盡知也。其熟戶蕃部有違拒不從者,諒祚輒發兵馬,公行殺掠。弓箭手有住在沿邊者,諒祚皆迫逐使入內地。將帥之臣,但坐而視之,不能救援,遂使其餘熟戶皆畏憚凶威,怨憤中國,人人各有離叛之心。及朝廷遣使齎詔責問,則諒祚拒而不納,縱有所答,皆侮慢欺謾之辭,朝廷亦隱忍含容,不復致詰。諒祚又數揚虛聲,以驚動邊鄙,而將帥之臣,率多懦怯,別無才謀以折衝禦侮,只知多聚兵馬以自衛其身。一路有警,則三路皆聳,盡抽腹內州軍下番兵士,置在麾下,使之虛食糧草,數月之後,寂無影響,然後遣還,未及休息,忽聞有警,又複抽去。如此往還,疲于道路,訖無一事曾有施為。臣雖愚駑,不習邊事,竊以私意料之,諒祚所以依舊遣使稱臣奉貢者,一則利於每歲所賜金帛二十余萬,二則利於入京興販貿易,三則欲使朝廷不為之備也。 其所以招誘不逞之人者,欲以採訪中國虛實之事,平居則有謀主,入寇則用為鄉導也。其所以誘脅熟戶,迫逐弓箭手者,其意以為東方客軍皆不足畏,惟熟戶、弓箭手生長極邊,勇悍善鬥,若先事剪去,則邊人失其所恃,入寇之時,可以通行無礙也。其所以數揚虛聲,驚動邊鄙者,欲使中國之兵疲於奔命,耗散儲畜,公私貧困,既而邊吏習以為常,不復設備,然後乘虛入寇也。凡此諸事,若不早為之慮,使奸謀得成,竊恐其為國家之患,未可量也。臣謂朝廷宜霄衣旰食,以為深憂,而但見其遣使奉貢,即以為臣節未虧,得其侮玩之語,以為恭順;得其侵謾之語,以為誠實。蓋朝廷非不知其本心,且欲幸其未發,止求目前之暫安,不顧異時之深患。臣日夜思之,不勝憤悒。何戎狄為謀之深,而中國慮事之淺也! 臣愚伏望陛下于邊鄙之事,常留聖心,特降詔書,明諭中外,應文武臣僚有久曆邊任,或曾經戰陣,知軍中利害及戎狄情偽者,並許上書自言。陛下勿以其人官職之疏賤及文辭之鄙惡,一一略加省覽,擇其理道稍長者,皆賜召對,從容訪問以即日治兵禦戎之策,何得何失,如何處置,即得其宜。若其言無可取者,則罷遣而已;有可取者,即為施行。仍記錄其姓名,置於左右,然後選其中勇略殊眾者,擢為將帥。若能稱職有功,則勸之以爵賞;昏懦敗事,則威之以刑誅。加以選練士卒,留精去冗,申明階級之法,抑揚驕惰之氣。誠能如此,行之不懈,數年之後,俟將帥得人,士卒用命,然後惟陛下之所欲為。雖北取幽、薊,西收銀、夏,恢復漢、唐之疆土,亦不足為難。況但守今日之封略,制戎狄之侵侮,豈不沛然有餘裕哉!取進止。 ▼論修造劄子 臣伏見近日以來,修造稍多,只大內中自及九百餘間,以至皇城諸門,並四邊行廊及南薫門之類,皆非朝夕之所急,無不重修者,役人極眾,費財不少。此蓋陛下纘極之初,禁廷之中,誠有破漏不可居者,陛下略命整葺,理亦宜然。而左右之臣,便謂陛下好興土木之功,遂廣有經度,雖不至損壞之處,亦毀拆重修,務以壯麗互相誇勝,外以希旨求知,內以營私規利。萬一陛下更因此賞之,則營造之端猝無窮已,國財必竭,民力必殫。臣竊惟陛下新臨天下,惠澤未孚於民,而以好治宮室流聞四方,非所以光益聖德也。修造勞費,不可勝數,臣請且言諸州買木一事,擾民甚多,衙前皆厚有產業之人,每遇押竹木綱,散失陪填,無有不破家者。先帝躬履節儉,宮室苑囿,無有增飾,故諸場材木皆有羨餘,屢因赦恩,放免買木,以寬民力。 自頃修造倍多,諸場材木,漸就減耗。有司於外州科買,百端營致,尚恐不足,而工匠用之,賤如糞土。昔漢文帝惜十家之產,罷露臺而不作。今諸場前後所積竹木,何啻十家之產?陛下至仁,若察其所從來,得不為之愛惜乎?況即今在京倉庫,疏漏甚多,皆以上件數處興功,占使匠人物料,末暇修葺,致粟帛之類,大有損敗。古者將營宮室,宗廟為先,廄庫為次,居室為後。今之所修,緩急先後,無乃未得其宜乎?又皇子生而富貴,年未及冠,所宜示以樸素,慎其所習。今聞所修三位,規摹侈大,又複過於祖宗之時皇子所居。漢明帝曰:「我子何得比先帝子?」此志非所以納之于義方也。 臣愚伏望陛下特降聖旨,應大內裡外舍屋,即目不至大段損壞之處,及不至要切如南薫門之類,並罷興修。其皇子位只因舊屋夾截修整,早令畢功,不得過為宏壯。且令那減匠人物料,修倉庫之損壞者。所有諸處監修之官,自是本職,更不與減年磨勘及轉官酬獎,以塞泰侈之源。使天下皆知陛下去奢從儉,仁民愛物,不亦美乎!取進止。 ▼濮安懿王合行典禮議 宰臣韓某等狀:「伏以出於天性之謂親,緣於人情之謂禮。雖以義制事,因時適宜,而親必主於恩,禮不忘其本,此古今不易之常道也。伏惟皇帝陛下奮乾之健,乘離之明,擁天地神靈之休,荷宗廟社稷之重。即位以來,仁施澤浹,九族既睦,萬國交歡。而濮安懿王德盛位隆,宜有尊禮。陛下受命先帝,躬承聖統,顧以大義,後其私恩,慎之重之,事不輕發。臣等忝備宰弼,實聞國論,謂當考古約禮,因宜稱情,使有以隆恩而廣愛,庶幾上以彰孝治,下以厚民風。臣等伏請下有司議濮安懿王及譙國太夫人王氏、襄國太夫人韓氏、仙游縣君任氏合行典禮,詳處其當,以時施行。」 治平元年五月二十八日進呈,奉聖旨,「候過仁宗皇帝大祥,別取旨」。 治平二年四月九日再進呈,奉聖旨,送太常禮院與兩制已上同共詳定聞奏。 ▼翰林學士王珪等狀 右,謹具如前。臣等謹案《儀禮·喪服》「為人後者」,《傳》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為所後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若子者,言皆如親子也。又「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傳》曰:「何以期也?不貳斬也。何以不貳斬也?持重于大宗者,降其小宗也。」又「為人後者為其昆弟」《傳》曰:「何以大功也?為人後者,降其昆弟也。」以此觀之,為人後者為之子,不敢複顧私親。 聖人制禮,尊無二上,若恭愛之心分施於彼,則不得專壹於此故也。是以秦、漢以來,帝王有自旁支入承大統者,或推尊父母以為帝后,皆見非當時,取譏後世,臣等不敢引以為聖朝法。況前代入繼者,多宮車晏駕之後,援立之策,或出母后,或出臣下,非如仁宗皇帝年齡未襄,深惟宗廟之重,祗承天地之意,於宗室眾多之中,簡拔聖明,授以大業。陛下親為先帝之子,然後繼體承祧,光有天下。濮安懿王雖于陛下有天性之親,顧複之恩,然陛下所以負扆端冕,富有四海,子子孫孫萬世相承者,皆先帝之德也。臣等愚淺,不達古今,竊以謂今日所以崇奉濮安懿王典禮,宜一準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高官大國,極其尊榮。譙國太夫人、仙游縣君亦改封大國太夫人。考之古今,實為宜稱。 ▼孫長卿劄子 臣伏聞前環慶路經略使孫長卿加集賢院學士,充河東路都轉運使。長卿前在環慶,不曉邊事,舉措煩苛,致熟戶蕃部叛亡幾盡,道路之人,無不知之。臣謂朝廷宜嚴加譴謫,以儆群帥,不意今日更褒以寵名,授以重任,外廷聞之,無不駭笑。如此何以使群臣舉職,邊鄙獲安?伏望聖慈速改前命,數其無狀,於遠小處責降,庶今後封疆之臣,稍有所畏。取進止。 ▼第二劄子 臣近言前環慶路經略使孫長卿守邊無狀,宜加譴謫,不當更加集賢院學士,充河東路都轉運使,不蒙朝廷省察。臣竊見陛下近者面諭執政,以中外臣僚多不修職業,令降詔書,嚴加戒諭,此誠致治之本。然臣愚以為言之不如行之,若言而不行,徒使號令玩瀆,傷威毀信,不若不言之為愈也。長卿本以錢谷常才,驟蒙朝廷拔擢,數年之中,官為丞郎,位為元帥,智力淺薄,用過其分,不曉軍政,不達蕃情,處事煩碎,眾心不附。是致熟戶蕃部各思離叛,受趙諒祚誘脅,去者極多,而長卿掩蔽欺謾,不一一聞奏。 慶曆中,元昊背誕,環慶所以獨不被兵者,以熟戶盛壯為之藩蔽也。今因長卿失於撫禦,散亡殆盡,居官如此,可謂失職。而朝廷更加寵秩,委之重任。賞罰如此,雖複曰下詔書,又何益也?臣愚伏望陛下黜不職之人,當以長卿為始,則群臣無不悚栗,不令而行矣。取進止。 ▼北邊劄子 臣聞明主謀事于始,而慮患於微,是以用力不勞,而收功甚大。竊見國家所以禦戎狄之道,似未盡其宜。當其安靖附順之時,則好與之計校末節,爭競細故。及其桀傲暴撗之後,則又從而姑息,不能誅討。是使戎狄益有輕中國之心,皆厭於柔服,而樂為背叛。近者西戎之禍,生於高宜,北狄之隙,起于趙滋。而朝廷至今終未省寤,猶以二人所為為是,而以循理守分者為非。是以邊鄙武臣皆銳意生事,或以開展荒棄之地十數裡為功勞,或以殺略老弱之虜三五人為勇敢。朝廷輒稱其才能,驟加擢用。既而虜心忿恨,遂來報復,屠剪熟戶,鈔劫邊民,所喪失者動以千計。而朝廷但知驚駭,增兵聚糧。其致寇之人既不追究,而守邊之臣亦無譴責。如此而望戎狄賓服,疆埸無虞,是猶添薪扇火,而求湯之不沸也。 臣愚竊惟真宗皇帝親與契丹約為兄弟,仁宗皇帝赦趙元昊背叛之罪,冊為國主,歲捐百萬之財,分遺二虜,豈樂此而為之哉?誠以屈已之愧小,愛民之仁大故也。今陛下嗣已成之業,守既安之基,而執事之臣,數以爭桑之少忿,不思灌瓜之大計,使邊鄙之患,紛紛不息,臣竊為陛下惜之。 近者聞契丹之民,有於界河捕魚,及于白溝之南翦伐柳栽者。此乃邊鄙小事,何足介意。而朝廷以前知雄州季中祐不能禁禦為不材,別選州將以代之。臣恐新將之至,必以中祐為戒,而以趙滋為法,妄殺虜民,則戰鬥之端,往來無窮矣。況今民力雕弊,倉庫虛竭,將帥乏人,士卒不練。夏國既有憤怨,屢來侵寇,禍胎已成。若又加以契丹失歡,臣恐國力未易支也。 伏望陛下嚴戒北邊將吏,若契丹不循常例,小小相侵,如漁船、柳栽之類,止可以文牒整會,道理曉諭,使其官司自行禁約,不可輕以矢刃相加。若再三曉諭不聽,則聞於朝廷,雖專遣使臣至其王庭,與之辯論曲直,亦無傷也。若又不聽,則莫若博求賢才,增修德政,俟公私富足,士馬精強,然後奉辭以討之,可以驅穹廬於幕北,複漢、唐之土宇。與其爭漁柳之勝負,不亦遠哉!取進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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