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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罷刺陝西義勇第四劄子


  臣近日已三次上言,乞罷刺陝西義勇事,未蒙朝廷採納。臣欲止而不言,則不忍坐視一路之民橫受困苦,而自圖一身之安,又恐遷延日久,則無及於事,是以不敢避斧鉞之誅,繼上封奏,為陛下極陳其害。臣比日以來,熟思此事,誠於民有世世之害,于國無分毫之利。何謂「於民有世世之害?」臣竊見河北、陝西、河東,自景祐以前,本無義勇,凡州縣諸般色役,並是上等有物力戶人支當。其鄉村下等人戶,除二稅之外,更無大段差徭。自非大饑之歲,則溫衣飽食,父子兄弟,熙熙相樂。

  自寶元、慶曆之間,朝廷因趙元昊叛亂,契丹壓境,遂于三路鄉村人戶之中,不問貧富等第,但有三丁之家,即揀一丁充鄉弓手及強壯。其時西邊事宜尤急,尋將陝西一路鄉弓手盡刺面充「保捷」指揮正軍。其河北、河東事宜稍緩,遂只將鄉弓手及強壯刺手背充義勇。自此三路之人,始騷然愁苦矣。其河北、河東之民,比於陝西,雖免離家去鄉戍邊死敵之患,然一刺手背之後,則終身拘綴。或欲遠出幹事,糴賤販貴;或遇水旱凶荒,欲分房逐熟;或典賣田產,欲浮游作客,皆慮官中非時點集,不敢東西。又當差點之際,州縣之吏,寧無乞覓?教閱之時,人員教頭甯無斂掠?是于常時色役之外,添此一種科徭也。

  若果如議者之言,無害於民,則民皆樂從,官中何必更刺其手背,以防逃竄乎?以此觀之,義勇為害于兩路之民,已可知矣。況陝西于慶歷年中,民家已各喪一丁,刺充保捷,流落不歸,今又取其次丁刺充義勇,不亦甚乎!朝廷近年分命朝臣遍往諸路,減省諸般色役,至於弓手、壯丁、解子、驛子之類,州縣所不可闕者,亦皆減放,謂之寬恤民力。今乃無故一旦刺一路之民十有餘萬以為義勇,何朝廷愛之於前而忍之於後,憫之於小而忘之於大乎?且今日既籍之後,則州縣義勇皆有常數,每有逃亡病死,州縣必隨而補之。則義勇之身既羈縻以至老死,而子孫若有進丁,又不免刺為義勇,是使陝西之民,子子孫孫常有三分之一為兵也。臣故曰於民有世世之害也。何謂于國無分毫之利?太祖、太宗之時,未有義勇,至於正軍亦不及今日十分之一。然而太祖取荊湖,平西川,下廣南,克江南;太宗取兩浙,克河東,一統天下,若振槁拾遺,此豈義勇之力也哉!

  蓋由民政修治,軍令嚴肅,將帥得人,士卒精練故也。康定、慶曆之間,趙元昊負累朝厚恩,無故逆命,侮慢不恭,侵犯邊境。朝廷竭天下之力以奉邊鄙,劉平、任福、葛懷敏之師相繼覆沒,士卒死者動以萬數。正軍不足,益以鄉兵,外府不足,繼以內帑。民力困極,財物殫盡,終不能出一旅之眾,涉區脫之地,以討其罪,而不免含垢忍恥,假以寵名,誘以重賂,僅得無事。當是之時,三路新置鄉兵共數十萬,何嘗得一人之力乎?以此觀之,義勇無用,亦可知矣。賈誼有言曰:「前車覆,後車戒。」康定、慶曆禦戎之策,國家當永以為戒。今乃一一檢當時體例而行之,是後車又將覆也。有難臣者必曰:「古之兵皆出民間,豈民兵可用于古而不可用於今乎?」臣則對曰:「三代之時,用井田之法以出士卒車馬,居則為比、閭、族、黨、州、鄉,行則為伍、兩、卒、旅、師、軍,為之長者,皆卿大夫也。」

  唐初,府兵各有營府,不屬州縣,有將軍、郎將、折衝、果毅以相統攝。是以令下之日,數萬之眾可以立具,無敢逃亡避匿者,以其綱紀素備故也。今鄉兵則不然,雖有軍員節級之名,皆其鄉黨族姻,平居相與拍肩把袂、飲博鬥毆之人,非如正軍有階級上下之嚴也。若安寧無事之時,州縣聚集教閱,則亦有行陣旗鼓、關弓彍弩,坐作呌噪,真如可以戰敵者。彼若聞敵寇大入,邊兵已敗,邊城不守,敵騎殺掠蹂踐,卷地而米,則莫不迎望風聲,奔波迸散,其軍員節級將鳥伏鼠竄,自救之不暇,豈有一人能為縣官率士卒而待寇乎?以臣觀之,此正如兒戲而已,安有為國家計,驚搔一路之民,使之破家失業而為兒戲之事乎?臣故曰「于國無分毫之利也。」凡此利害之明,有如白黑,伏望陛下不以臣愚賤而忽其言,少留聽察,其刺陝西義勇事,早賜寢罷,則一方幸甚。取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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