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司馬光 > 傳家集 | 上頁 下頁 |
| 卷六十九 序二 |
|
|
|
▼顏太初雜文序〔寶元二年作〕 天下之不尚儒久矣。今世之士大夫,發言必自稱曰「儒」,儒者果何如哉?高冠博帶廣袂之衣,謂之儒耶?執簡伏冊,呻吟不息,謂之儒耶?又況點墨濡翰,織制綺組之文以稱儒,亦遠矣。舍此勿言。至於西漢之公孫丞相、蕭望之、張禹、孔光,東漢之歐陽歙、張酺、胡廣,世之所謂大儒,果足以充儒之名乎?魯人顏太初,字醇之,常憤其然,讀先王之書,不治章句,必求其理而己矣。既得其理,不徒誦之以誇誑於人,必也蹈而行之,在其身與鄉党,無餘於其外則不光,不光先王之道猶翳如也。乃求天下國家政理風俗之得失,為詩歌洎文以宣暢之。 景祐初,青州牧有以荒滛放蕩為事,慕嵇康、阮籍之為人。當時四方士大夫樂其無名教之拘,翕然效之,寖以成風。太初惡其為大亂風俗之本,作東州逸黨詩以刺之。詩遂上聞,天子亟治牧罪。又有鄆州牧,怒屬令之清直與已異者,誣以罪,榜掠死獄中,妻子弱不能自訴。太初素與令善,憐其冤死,作哭友人詩,牧亦坐是廢。于時或薦太初博學有文,詔用為國子監直講。會有禦史素不善太初者,上言「太初狂狷,不可任學官。」詔即行,所至改除河中府臨晉主簿。太初為人實寬良有治行,非狂人也。自臨晉改應天府戶曹,掌南京學,卒于睢陽。舊制,判、司、簿、尉四者無殿負,例為令錄,雖愚懦昏耄無所取者,積以年數必得之。而太初才識如此,舉進士解褐近十年,卒不得脫判司簿尉之列以終身,死時蓋年四十餘。 噫!天喪儒者,使必至於大壞乎?將犬吠所怪,楘楘者必見鋤也,何其仕與壽兩窮如此!世人見太初官職不能動人,又其文多指訐,有疵病者所惡聞,雖得其文,不甚重之,故所棄失居多。餘止得其兩卷,在同州又得其所為題名記,今集而序之。前世之士,身不顯于時,而言立於後世者多矣。太初雖賤而夭,其文豈必不傳?異日有見之者,觀其後車詩,則不忘鑒戒矣;觀其逸黨詩,則禮義不壞矣;觀其哭友人詩,則酷吏愧心矣;觀其同州題名記,則守長知弊政矣;觀其望仙驛記,則守長不事廚傳矣。由是言之,為益豈不厚哉! ▼呂獻可章奏集序〔熙寧五年八月二十九日作〕 歐陽觀文有言:「士學古懷道者仕于時,不得為宰相,必為諫官。諫官與宰相等,坐乎廟堂之上,與天子論可否者,宰相也;立乎殿陛之前,與天子爭是非者,諫官也。宰相九卿而下失職者,受責於有司;諫官失職者,取譏于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時,君子之譏,著之策書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泯。」誠哉是言也!然士之居其任,果能不失職者,亦鮮矣。獻可為台諫官,前後凡若干年,遇黜者三,皆以彈奏執政確切不己,天子重傷大臣意,不得己而黜之,其直聲赫然,振動天下。自餘百官之愆違,政事之闕失,苟與之同時,無強弱大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獻可者,於其職業,可謂無所愧負矣。古之人稱死而不朽者,如臧文仲既沒,其言立是也。然文仲之言傳於今者無幾,蓋時人不能存錄,遂使遺逸,豈不惜哉! 光於獻可忝備僚友,獻可平生造膝之言,固不可得而聞。今既沒,其子曰庾等,搜求《章奏遺稿》,得二百餘篇,光請而序之,俾後之人察其言足以知獻可之心。然則獻可身雖沒,其心長存也。嗚呼!獻可以直道自立,始終無缺,而官止于諫議大夫,年止五十八。彼不以其道得者,或位極將相,壽及胡耉。從愚者視之,則可為憤邑;從賢者視之,以此況彼,所得所失,孰為多少邪?後之人得是書者,宜寶蓄之。當官事君,苟能效其一二,斯為偉人矣。 ▼龐相國《清風集略》後序 公之勳業治行,范景仁所為清風集敘言之詳矣。公性喜詩,雖相府機務之繁,邊庭軍旅之急,未嘗一日置不為。凡所以怡神養志,及逢時值事,一寓之於詩。其高深閎遠之趣,固非庸淺所可及。至於用事精當,偶對的切,雖古人能者,殆無以過。及疾亟,光時為諫官,有謁禁,走手啟參候,公猶錄詩十餘篇相示,手注其後曰:「欲令吾弟知老夫病中尚有此意思耳。」字已慘澹難識,後數日而薨。向者嗣子某,字懋賢,已集其文為五十卷。既而以文字之多,懼世人傳者不能廣也,又選詩之尤善者凡千篇,為十卷,命曰《清風集略》,刻板摹之,命光繼敘其事。嗚呼!公之善在人者,旁施四海,後垂無窮,如詩乃公之餘事耳。懋賢猶務其傳,勤勤恐不逮,況其大者乎?公之積慶,宜有繼哉! 時 年 月 日,門人涑水司馬光序。 ▼薛密學田詩集序〔元豐八年作〕 揚子《法言》曰:「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之美者無如文,文之精者無如詩。詩者,志之所之也。」然則觀其詩,其人之心可見矣。今人親沒,則畫像而事之。畫像,外貌也,豈若詩之見其中心哉?故樞密直學士贈太尉薛公,以文學政事顯于真宗、仁宗之際,其所施設,見於國史及宋宣獻公所為神道碑,此不詳書。公既薨五十餘年,少子中散大夫致仕俅集公詩二百二章以授光,俾之撰序,且為之名。昔先人為郫尉,公為轉運使,知待甚厚,薦之於朝。光雖不肖,其敢忘諸?是以雖不文,不敢辭。 謹按薛氏自姚秦以來,世有偉人,仕公卿將相,行能功業,光照簡冊,號稱甲族,迄於今不衰,豈非河汾勝氣獨鐘於一門乎?然而枝葉因遊宦多散之四方,惟公一族留不去,猶居河東,請名之曰河汾集,庶幾子子孫孫繼公之志,常保守奉事,則而象之,以傳慶於無窮也。 元豐八年三月丁未,涑水司馬光序 ▼趙朝議〔丙〕文稿集 在心為志,發口為言,言之美者為文,文之美者為詩。如鼓鐘者聲必聞於外,灼龜者兆必見於表。玉藴石而山木茂,珠居淵而岸草榮,皆物理自然,雖欲揜之,不可得已。朝議大夫致仕趙君南正善屬文,尤嗜為詩,自初仕至歸老,聚其稿凡十四編。一旦走僕負之,以書屬光為之序。光實何人,克膺茲任?然嘗聞同僚楚正叔之言曰:「予與南正同登進士第,又同居潁陽,熟其為人,其清白耿介,他人殆難能也。」今閱其文稿,味其言,求其志,乃知正叔信不我欺,而南正所守良可尚也。噫!世人有得《南正文稿》而觀之,雖未之識,如自少至老日與之遊矣。 元豐八年三月十一日丁未,涑水司馬光序 ▼馮亞詩集序 文章之精者,盡在於詩。觀人文,徒觀其詩,斯知其才之遠近矣。 陝人馮亞,字希顏,學詩于處士魏野,偏得其道,潘逍遙深重之,未四十而終。魏詩大行于時,亞詩去魏不遠,而所傳者鄉曲而已。所以然者,由魏之壽、亞之夭歟?家公知杭州,亞子噩以其先人《詩集》請因杭工刻諸板而傳之。餘以世俗不能識真,貴於難得而賤于飽聞,不若藏之於家,有同志者就而寫之,則雖欲勿傳,安得不傳?若刻之於版,有不知文者,或敢譏評其否臧,眾心無常,從而和之,是隕夫子之盛名。不果刻,序而歸之。 ▼王內翰贈商雒龐主簿詩後序 〔王詩云:「織女峰前貧主簿,黃姑岩下舊詞臣。久棲枳棘方思替,謾戴貂蟬不是真。六裡青山雲簇簇,一條丹水石磷磷。春來魂夢應相似,同是帝城南畔人。」〕 至道初,今觀文殿大學士始平公先君子贈中書令,昔為主簿商雒,王公時自中書舍人謫官商州。王公以文章獨步當世,久宦已通顯於朝,加之剛簡峭直,固不妄與人交。然令君以九品官與相往來,王公贈詩,意好款密,則令君為人可知已。至和初,始平公以前相國在鄆,從容出王公詩示光曰:先君嘗有德于商雒,吏民至今思之。其辭牒判署,猶有寶蓄存者,而況今守商州。為我刻王公之詩于商雒,以慰吏民之心。光曰:「諾。」退而序其事,並詩往刻焉。 ▼並州學規後序〔嘉祐二年作〕 「天下所以化在於學,百官所以治在於法。」然則學為化原,法為治本,茲二者又可忽歟?前牧韓公既徙學而廣之,又取法于大學及河南、大名、京兆府、蘇州,除苛補漏,以為新規。今牧龐公懼學者寖久而寖忘之也,乃命刻著于石。嗚呼!是規也存,雖屋不加多,食不加豐,生徒不加眾,猶為學興也。是規也亡,雖列屋萬區,糗粻如陵,生徒如雲,猶為學廢也。後之人司是學者,可不慎與! ▼張共字大成序〔嘉祐元年,為越州張推官作。〕 天下之事,未嘗不敗于專而成於共。專則隘,隘則睽,睽則窮;共則博,博則通,通則成。故君子修身治心,則與人共其道;興事立業,則與人共其功;道隆功著,則與人共其名;志得欲從,則與人共其利。是以道無不明,功無不成,名無不榮,利無不長。小人則不然,專己之道,而不能從善服義以自廣也;專己之功,而不能任賢與能以自大也;專己之名,而日恐人之勝之也;專己之利,而不欲人之有之也。是以道不免于蔽,文不免於楛,名不免於辱,利不免於亡。此二者,君子小人之大分也。 陝郡張君名共,才甚美,行甚修,舉進士,登上科,今從事於浙東。光辱與張君為同郡人,習其為人固久。竊以為古者名於親而字于朋友,字必附名而為義焉。光是敢輒廣其名之義,而字曰大成以勉之。異日張君克充其名,顯裕光大,庸可量哉! ▼諸兄子字序〔皇祐二年作〕 余兄子十四人,大抵未字。皇祐二年,告歸過家,遍為之字,皆附其名以寓訓焉。京字亢宗。京,大也。孟子曰:「天爵修而人爵從之。」爾姑大其德乎,然後宗有所亢矣。亮字信之。孔子稱「去食去兵,而信不可去。」信者,行之本也。稟字從之。從,順也。君子在家則稟於親,出則稟於君,無所不用其順焉。夫順者,天之所助也。元字茂善。元者,善之長也。勉善不已,能無長乎?育字和之。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況其邇者乎?良字希祖。《詩》云:「毋念爾祖,聿修厥德。」君子修德以為祖也,可不勉乎!富字希道。智者富於道,愚者富於賄,爾其勉于智乎!齊字居德。齊,中也。 孔子曰:「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居德以中,奚適而不利哉?」方字思之。方,道也。孔子曰:「道不遠人。」苟思之精,行之勤,則道何遠之有哉?爽字成德。爽,明也。明敏辯智,天之才也;中和正直,人之德也。天與之才,必資人德以成之。與其才勝德,不若德勝才,故願爾勉於德而已矣。袞字補之。君子之事上,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異日爾仕於朝,當以仲山甫為法乎?章字晦之。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然則欲道之章者,其惟晦乎?奕字襲美。詩云:「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奕世之美,將待爾而襲之,可不勉歟!裔字承之。爾于昆弟中為最幼,承祖之美者,舍爾尚誰任哉?嗚呼!朝夕不離於口耳者,名字而已。爾曹苟能言其名,求其義,聞其字,念其道,庶幾吾宗其猶不為人後乎! ▼序賻禮〔元豐六年十一月一日作〕 名以位顯,行由學成,此禮之常。若夫身處草野,未嘗從學,志在為善,不求聲利,此則尤可尚也。近世史氏專取高官為之傳,故閭閻之善人莫之聞。喪禮之廢壞久矣,而民間為甚。至有初喪,親家各具酒肉,聚於其家,與主人同醉飽者,有以鼓樂導喪車者,有因喪納婦者,相習為常,恬不知怪。醫助教劉太居親喪,獨不飲酒食肉,終三年,此乃今士大夫所難能也。其弟永一,尤孝友,廉謹過於人。熙甯初,巫咸水入夏縣城,民溺死者以百數,永一執竿立門首,有他人物流入門者,輒擿出之。有僧寓錢數萬於其室,居無何,僧自經死,永一遽詣縣自陳,請以錢歸其弟子。鄉人負其債久不償者,永一輒毀劵以愧其心。其行事類如此。有周文粲者,其兄嗜酒,仰文粲為生。兄或時酗,毆文粲,其鄰人不平而唁之,文粲怒曰:「吾兄未嘗毆我,汝何離間吾兄弟也!」有蘇慶文者,事繼母以孝聞,嘗語其婦曰:「汝事吾母,小不謹必逐汝。」繼母少寡而無子,由是安其室終身。 元豐中,朝廷修景靈宮,調天下畫工詣京師。事畢,有詔選試其優者,留翰林授官祿。有台亨者,名第一,以父老固辭,歸養於田裡。此五人與餘同縣,故餘得而知之。悲夫!天下布衣之士,刻志厲行而人莫知者,可勝數哉!始太之喪其父也,余兄弟賻以千錢,且為書致之曰:「《禮》,凡有喪,他人助之,珠玉曰含,車馬曰賵,貨財曰賻,衣服曰襚。今物雖薄,欲人之可繼也。」久之,太請刻其書于石,曰:「向也鄉人不知有賻禮,自太父之喪,鄉人稍稍行之。太欲廣其傳,由吾鄉以及鄰縣,由鄰縣以達四方,使民間皆去弊俗而入於禮,豈小補哉!」餘益美其志,因諭之曰:「是書不足刻。」余竊慕君子樂道人之善,請書若兄弟及周文粲、蘇慶文、台亨所為,以傳於世,庶幾使為善者不以隱微而自懈焉。 元豐六年十一月壬寅朔,涑水迂叟序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