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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 序三


  ▼送郎景微序〔送同年郎兄景微歸會稽榮覲序〕

  進士此科,見重于時久矣。自兩漢而下,選舉之盛,無與為比。乃至販鬻給役之徒,皆知以為美尚。是以得之者矜誇滿志,焜耀於物,如謂天下莫己若也,亦何惑哉!賢者居世,會當蹈仁履義,以德自顯,區區外名,豈足恃邪?郎景微與餘周旋甚悉,餘備知之。其為人剛不可校,柔不可犯,和易以為樂,節正以為禮。由七品官舉進士,一上中選,可謂美矣。然未嘗有偃蹇之容,自滿之意。或未識者卒然遇之,尚不知其為舉人,又焉知其有科級邪?所謂以德自顯者,殆無過此乎?家君與尊諫議景德中同年登第,在朝廷最名相善。余又與景微以蔭籍同官,偕舉進士,送名於天府,覆試于南廟,以至登第,未嘗異處。古人有言:「朋友世親,如我比者,固不疏矣。」今將泛舟南下,拜親於越,謂余必以文序別。餘識荒陋,非不知辭,顧以非余無能紀其實美者,故直書以贈之。

  時景祐五年季夏,司馬光序

  ▼送李揆之序

  古者朋友將別,必有言以相贈與處也。近世多為之序。序者,其亦贈處之道歟?然世俗失之,往往崇虛辭,相歎譽,曾無一言以為規,是豈昔人贈處之道哉?愚以為朋友之道,譽其善,規其過,專譽而不規,路人而聚處,飲酒於市道者耳。光於揆之,非直同官而已,實朋友也。於其行,又可無言以贈之。揆之名相子孫,聰達有美才,習於時務,觀其行能,殆無所複擇矣。然為之友者,猶舉其毛髮之闕而告之,誠欲就其全也。夫人非至聖必有短,非至愚必有長。至愚之難值,亦猶至聖之不世出也。故短長雜者,舉世比肩是也。是以君子之取人也,不求備,稱其善,不計其惡,求其工,不責其拙。如此,故人竭其用而悅從之,怨憎不至而功業榮焉。然則垢面而險眥,操耒而胥靡者,尚未可輕辱而易視也。

  禹曰:「知人則哲,惟帝其難之。」堯禹以為難,則凡人安得謂之易?人事常不可測,夫又詎知操耒者不為阿衡,而胥靡者不為傅說,若之何其可以心目斷也?竊嘗聞之,夫智者攘患,常於至微,著而攘之,則無及已。昔智伯一會而辱二主一臣,以成鑿台之禍。以智伯之強,人莫之害,失一言於樽爼之際,其禍章章如此,況無其勢,取侮易矣。《夏書》曰:「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足下行矣,慎之!智或召災,敏或賈禍,愚不可忽,鄙不可侮,是皆無損於人,不宜於身。勉之哉!時思鄙言。光之贈盡此而已,未知足下複何以處我也。

  慶曆乙酉歲二月庚戍序

  ▼送李子儀序〔皇祐三年作〕

  寶元中,光從事在蘇,子儀僑居州下,始得從之遊。竊嘗與僚友議曰:「人之裕於才者,或褊於行;豐于行者,或歉於才。要之不能得兼。若子儀者,才如是,行如是,他日吾屬其敢望乎?」間二年,子儀升進士第,名聲暴灼於薦紳間。光聞之,喜曰:「所期果不負矣。」又五年,光與子儀俱官太學,日夕相從,講道甚樂。不幸子儀遭先府君憂去職,服除來還,則光去遷他官,雖不得亟見,然慕重其為人,常若在旁也。

  皇祐三年,丞相文公出鎮許昌,士大夫願從後車以自效於幕下者甚眾,公無所取,獨與子儀俱。夫以文公之明且公,而子儀獨應其選,其不輕而重可知矣。論者猶謂子儀不當舍中都,遊外方。夫玉,巨用之則為璧為圭,細用之則為環為玦。玉能明潔潤澤而已矣。璧與圭,環與玦,唯工者之所為,玉豈能自製哉?行矣子儀!君子之道猶玉也,亦烏適而不見貴乎?

  ▼送孟翱宰宜君序

  天之所以賜人賢不肖之分,曰心智而已矣。故他可能也,心智之叡明強識,不肖者竭力無以及焉。仲習為夏縣尉,封域之內,山澤之夷險,道途之遠邇,邑落之疏密,無不歷歷詳其名數。吏卒數百人,民踰萬室,性行之善惡,家貲之豐約,居處之裡,囷倉之數,皆能條例而詮次之。凡人居官期歲,不能悉吏卒之名氏,而仲習小大畢舉,如指諸掌,抑可謂叡明而強識矣。國家謂親於民事者無若令,于三王之世,伯子男之職也,而以資秩久次為之,甚無謂。乃詔二千石舉明達政事者充其官,仲習以是得宜君令。夫為政者,患於不知民之情偽,下之得失,上蔽下壅,故賞罰糾紛而不治。今仲習之精力乃如此,以從小邑之政,是猶激疾風以振鴻毛,委洪波以滅炬火,何足言者!異日居相府,立柱下,總天下之圖書,承明主之顧問,應答如響,畫地成圖,亦誰得居其右哉?

  戊寅歲,僕與仲習同登進士第。辛巳歲,僕以憂去官歸鄉里,日從仲習遊,睹其強識,未嘗不諮嗟駭服。故於其行也,書以贈之。

  ▼送丁浦江序

  始僕為兒時,家于壽之安豐。浦江以年少氣雋,誦書屬文,聞於縣中。家之父兄皆祝僕曰:「他日得如丁君足矣。」及壯,侍親之吳,浦江為椽於潤州,州人稱曰:「丁君為治,精敏肅給,凡州之僚吏無與比者。」僕乃知丁君非徒以文自高,又能以政自力,信乎其才之周也。謂其去此而升美仕,若巨河之決,駿馬之逸,沛然莫之能禦也。間九年,複相遇于京師,則猶服故時藍衫,守銓門求一官,礥然久之,乃得婺之浦江。同時輩流及後來者,仕宦率居其右。僕然後喟然歎曰:「才乎,才乎,信不足恃者邪!抑又聞之,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浦江近是乎?況浦江齒尚壯,志尚鋭,以斯之才而濟之以無倦,則德業之涯,未易前知也。」於其行,聊序以勸之。

  ▼送胡完夫序

  舜之取士,敷納以言,明庶以功,車服以庸。考其言中於道,試之事,克有功,然後用之。故能舉十六相,恭己不為,而天下大治也。近世取士不然,一決之以文辭。噫!文辭豈能盡取士之道邪?天下病是久矣。明天子知之,乃詔有司,自今進士高第,皆先試之小官,使知為下之勞,而熟於民之疾苦,然後察其功而舉之,雖置以為卿相,無不可者。嗚呼,此誰發哉?乃大舜之業也。晉陵胡完夫以進士貢于州,試於有司,覆于天子之庭。第其名,未嘗在一二人之後,則完夫之文辭可知矣。

  其試於有司也,光不佞,屍其事,得竊觀其《論策》,蓋非特文辭之美也,乃能發明聖人之淵源,葉于古而適於今,信乎其言能中於道者邪!既中於道矣,自今日以往,天子將又試之以事,異日完夫能擴其道以充其言,則天子將引而置之卿相之位,庶幾乎元凱之功複見於今日矣。嗚呼!天子一更法度,復古之道,其功業之歸,乃巍巍如是,豈不偉歟!噫!是道也不難至,在完夫勉之而已矣。

  ▼送通山令郝戭序

  通山郝明府,年四十余,父嘗舉進士,老而無成。以其志之不獲也,雖子登進士第,仕至長吏,終歉歉不自足。明府亦以親之不怡也,不以仕為榮,乃詣闕上書請致仕,而為其親匃一官。朝廷雖嘉其意,以無故事,不之許。明府將之官,戚戚若受謫者,且曰:「通山道險遠,吾親必不肯行,將留妻子侍吾親,而單車之官。至則複請,期於成吾志焉。」明府於光,母黨也。光聞其言,瞿然慚曰:「嘗聞古之人仕以為親,非為身也。若明府之仕,其真無意於身者邪!如光者,祿既不及於親,而又無補於君,役役然耗廩食以飽妻子,久留而不能去,得不為君子之罪人邪?」嗚呼!明府誠可頌而礪世人矣。

  嘉祐八年八月十六日,涑水司馬光序

  ▼送李公明序〔東之李相廸之子〕

  治平四年夏,龍圖閣直學士、工部尚書兼侍讀李公公明得謝於朝,以太子少保致仕。故事,告老者不復謝辭,徑歸其家。天子謂公明「曆事四朝,清慎公方,進退以禮,不可與他臣比」,特召入對,賜之坐,慰勞久之。又特置餞宴於資善堂,唯講讀之官及記起居者凡七人得與焉。比終宴,天子六遣使者存問勸侑,加賜白金禦茶,給優俸。又詔以梓宮在殯,不欲自為詩,凡與宴之官,皆命賦詩,以寵其行,仍別錄一通以聞。自前世稱告老而榮者,莫若漢二疏。當是時,宣帝不過賜之二十金而已,未聞有恩禮若今之盛者也。

  嗚呼!天子之安養耆壽,優崇有德,勤厚周密,誠古今所未有也。公明少為丞相子,長為台閣顯官,迄今老而去位,耳目聰明,手足輕利,諸子為九卿牧守,而性皆孝謹。洛陽佳園宅,此數者,又二疏所不能備也。然則公明福祿完美,顯榮光大,亦古今所未有也。先皇帝時,公明數求致仕,未之得。光嘗侍坐,從容請曰:「近年雖七十,而康寧如是,獨不可強為天子少留邪?」公明曰:「所貴於致仕者,欲及其身之無恙,自樂於鄉黨耳。必待不任朝謁,輿疾而歸,是不得已,豈止足之謂邪?」光忻然服其言,益知賢者所存,固非庸人所能及也。昔先子登進士第,先相國為舉首,故光於公明,兄弟行也。資善之會,光以新去經席,不得與焉。于其行也,僚友複設祖道供張於西郊,光又以禦史之職不得與焉,其恨恨可言邪!故聊序其事以為別。

  從表弟右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涑水司馬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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