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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十七 章奏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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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更張新法劄子〔元豐八年五月二十八日上〕 臣聞《詩》云:「毋念爾祖,聿修厥德。」故夏遵禹訓,商奉湯典,周守文、武之法,漢循高祖之律,唐行太宗之制,子孫享有天祿,鹹數百年。國家受天明命,太祖、太宗撥亂返正,混一區夏,規模宏遠,子孫承之,百有餘年,四海治安,風塵無警,自生民以來,罕有其比,其法可謂善矣。先帝以睿智之性,切於求治,而王安石不達政體,專用私見,變亂舊章,誤先帝任使,遂致民多失職,閭裡怨嗟。陛下深知其弊,即政之初,變其一二,歡呼之聲,已洋溢於四表,則人情所苦所願,灼然可知。陛下何憚而不並其餘悉更張哉?譬如有人誤飲毒藥,致成大疾,苟知其毒,斯勿飲而已矣。豈可雲姑少少減之,俟積以歲月,然後盡舍之哉? 臣向曾上言:「教閱保甲,公私勞費,而無所用之。斂免役錢,寬富而困貧,以養浮浪之人,使農民失業,窮愁無告。將官專制軍政,州縣無權,無以備倉猝,萬一饑饉,盜賊群起,國家可憂。」此皆所害者大,所及者眾,先宜變更。借令皇帝陛下獨覽權綱,猶當早發號令,以解生民之急,救國家之危,收萬國之歡心,複祖宗之令典。況太皇太后陛下同斷國事,舍非而取是,去害而就利,於體甚順,何為而不可哉?取進止。 ▼乞改求諫詔書劄子〔元豐八年上〕 臣先於三月三十日上言,乞下詔書,廣開言路,不以有官無官之人,並許進《實封狀》。仍頒下諸路州軍,於要鬧處出榜曉示,鼓院、檢院、州軍長吏不得抑退。臣昨奉聖旨令入見,於今月二十三日到京,蒙降中使,以五月五日詔書賜臣看閱。臣狂瞽妄言,曲荷採納,豈獨微臣之幸,抑亦天下之幸。此乃聖主之先務,太平之本原也。然臣伏讀詔書,其間有愚心未安者,不敢不冒萬死極竭以聞。竊見詔書始末之言,固盡善矣。中間有云:「若乃陰有所懷,犯非其分,或扇揺機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則觀望朝廷之意,以徼幸希進,下則衒惑流俗之情,以幹取虛譽。審出於此,苟不懲艾,必能亂俗害治。」然則黜罰之行,是亦不得已也。 臣聞明主推心以待其下,而無所疑忌,忠臣竭誠以事其上,而無所畏避,故情無不通,言無不盡。今詔書求諫,而又逆以六事防之,臣以為人臣惟不上言,上言則皆可以六事罪之矣。其所言或於群臣有所褒貶,則可以謂之「陰有所懷」;本職之外,微有所涉,則可以謂之「犯非其分」;陳國家安危大計,則可以謂之「扇揺機事之重」;或與朝旨暗合,則可以謂之「迎合已行之令」;言新法之不便當改,則可以謂之「觀望朝廷之意」;言民間之愁苦可閔,則可以謂之「衒惑流俗之情。」然則天下之事,無複可言者矣。是詔書始於求諫,而終於拒諫也。臣恐天下之士益箝口結舌,非國家之福也。又止令禦史台出榜朝堂,自非趨朝之人,莫之得見,所詢者狹。伏望聖明於《詔書》中刪去中間一節,如臣三月三十日所奏,頒佈天下,使天下之人曉然知陛下務在求諫,無拒諫之心,各盡所懷,不憂黜罰。如此,則中外之事,遠近之情,如指諸掌矣。取進止。 ▼辭門下侍郎劄子〔元豐八年五月二十八日上〕 臣准閣門告報,「已降告命,除臣守門下侍郎」者。臣先于熙寧三年,蒙先帝除臣樞密副使,臣以才力短拙,固辭得免。自是至今,十有六年。臣齒發愈衰,精力愈耗,忽被恩詔,力少任重,非所克堪,豈敢愛身,實恐累國。伏望聖慈特寢新命,聽臣赴陳州本任。所有告身,臣不敢祗受。取進止。 ▼辭門下侍郎第二劄子 〔是日,中使梁惟簡賜手詔云:「賜卿手詔,深體予懷,更不多免。嗣君年德未高,吾當同處萬務,所賴方正之士,贊佐邦國,想宜知悉。再宣諭前日所奏,乞引對上殿訖赴任。其日已降指揮,除卿門下侍郎,切要與卿商量軍國政事。早來所奏,備悉卿意,再降詔開言路,俟卿供職施行。」遂止不上。〕 臣伏蒙聖恩,差禦藥吳靖方宣詔臣,令受新除門下侍郎告身者。聖恩重複,惶愧愈深。臣性質愚魯,學術淺短,徒以素仗忠信,竊慕公直,偶為時俗,被以虛名,誤蒙累朝甄奨,承乏侍臣。熙甯初,王安石說導先帝置三司條例司,始議新法。臣以為財聚則民散,下怨則上危,力曾開陳,稱其不可。言語拙訥,不能感悟。尋蒙聖恩,除樞密副使。臣貪愛富貴,無異於人。顧以君無虛授,臣無虛受,先帝用臣,必以為有益國家。苟言無足采,臣何敢叨居其位?是以累上章奏,終辭不拜。既而請補外郡,又乞散官,兩任留台,四任崇福。臣區區之心,惟望先帝察其何故辭貴就賤,一賜召對,訪以新法於民間果為利害,臣得輸肝瀝膽,極竭以聞,退就鼎鑊,死且不朽,飲食寤寐,不忘此志。幽明難欺,天實知之。不圖先帝奄棄天下,臣隕心泣血,謂積年所懷,生死莫伸。 及來奔國喪,伏蒙太皇太后特降中使宣諭,令無惜奏章。臣不意愚誠複有所攄發,千載一遇,不勝踴躍,遂首以開言路為請,及其他新法之不便者,略舉數條。今蒙恩差知陳州,又詔令過闕入覲。到城之日,蒙降中使以開言路詔書賜示。臣芻蕘之言,遽荷採納,且喜且懼,無地自容。然詳讀詔書,中間六事有所未安,似名為求諫,其實拒諫,恐士民見者未達聖意,莫敢進言。方欲上殿論列,不意忽奉恩命,俾貳左省。臣以非才,未敢祗受。及以言路不通,新法為患,皆當今切務,遂於今早入一劄子,辭免恩命,並所準備上殿劄子二道,同于通進司投下。未審聖意以臣前後所言果為何如?若稍有可采,乞特出神斷,力賜施行,則臣可以策勵疲駑,少佐萬一。若皆無可采,則是臣狂愚無識,不知為政,豈可以汙高位,屍重任,使朝廷獲曠官之譏,微臣受竊位之責?他日有誤國事,罪不容誅。伏望聖慈特寢新命,使得自安其分。取進止。 ▼乞申明求諫詔書劄子〔元豐八年六月十四日上〕 臣伏見皇帝陛下初臨太寶,太皇太后陛下同斷萬幾,側身虛已,渇於求諫,特下詔書,大開言路,此誠明主之先務,太平之本原也。竊見中間有若乃陰有所懷,至是亦不得已也一節,天下見者未達聖心,鹹以為朝廷雖名求諫,實惡人論事,豫設科禁,有上言者,皆可以此六事罪之,是以盤桓猶豫,未敢盡言。如此,則上恩不得下究,下情不得上通,上下否閉,萬事乖失。又前來詔書止榜朝堂,所詢不廣,見者甚少。臣愚欲望聖慈下學士院別草詔書,除去中間一節,務在勤求讜言,使之盡忠竭誠,無有所諱。仍乞遍頒天下,在京於尚書省前及馬行街出榜,在外諸州府軍監,各於要鬧處曉示,不以有官無官之人,應有知朝政闕失及民間疾苦者,並許進實封狀言事。 在京則于登聞鼓院、檢院投下,委主判官畫時進入;在外則於州、府、軍、監投下,委長吏即日附遞聞奏,不得取責副本,強有抑退。其百姓無家業人,慮有奸詐,即令本州責保知在,奏取指揮,放令逐便。候有上件實封奏狀進入至內中,伏望陛下以萬幾之暇,略賜省覽。其所論至當者,當用其言,以顯其身;其是非相半者,舍短取長;其言無可采、事不可行者,亦當矜容,不可加罪。如此,則下情無不通,嘉言罔攸伏,聰明週四遠,海內如指掌矣。或慮奏狀繁多,難以親覽,即乞降付三省,委三省官看詳,擇其可取者,用黃紙簽出,再進入。或乞留置左右,以備規戒。或乞降付有司施行。取進止。 ▼看閱呂公著所陳利害劄子 臣今月一日夜,蒙降到呂公著劄子一道,付臣看閱,所陳更張利害,有無兼濟之才,直書當與未當,具悉奏來者。臣自公著到京,止於都堂眾中一見,自後未嘗私相見及有簡帖往來。今公著所陳,與臣所欲言者正相符合,蓋由天下之人皆欲如此,臣與公著但具眾心奏聞耳。臣聞書曰:「有廢有興,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則繹。」言國家政事欲有所改更,必先謀於眾人,所言皆同,然後行之,則無失也。傳曰:「上酌民言,則下天上施。」言為人上者,當采酌民言,從其所欲,則在下之人戴上如天,受其恩施也。伏望陛下察公著所陳,參以臣民所上實封奏狀,若與之同者,斷志行之,勿複有疑,臣見太平之功,不日可成矣。公著一言而天下受其利,可謂有兼濟之才,所言無有不當。惟有保甲一事,欲就農隙教習。臣愚以為朝廷既知其為害於民,無益于國,便當一切廢罷,更安用教習?容臣續具劄子奏聞次。其公著劄子謹同封上。取進止。 ▼乞罷保甲劄子〔元豐八年七月三日上〕 臣竊見先帝以戎狄驕傲,侵據漢、唐故地,有征伐開疆之志,故置保甲,令開封府界及河北、陝西、河東三路皆五日一教閱,京東、西兩路保甲養馬,仍各置提舉官,權任比監司。既而有司各務張皇,以希功賞。其提舉官專護本局,不顧他司,事幹保甲,州縣皆不得關預,管內百姓不得處治。其巡檢、指使、保正、保長競為侵擾,蠶食無厭,稍不如意,擅行捶撻。其保丁習于遊惰,不復務農,或自為劫掠,或侵陵鄉里。其本家耕種耘獲,率皆妨廢,供送不辦,率斂無窮,貲產耗竭,無以為生。弱者流移四方,壯者亡為盜賊。行之數年,先帝浸知其弊,申敕州縣,令保甲應有違犯並巡教官、指使違法事件,並許州縣覺察施行。及陛下踐阼聽政,首令京東、西路保甲養馬,並依元降年限收買,其剩買過數目,並以充次年之數。又令開封府界、三路團教已及半年,經朝廷按閱者,每月並教兩日,未經按閱者並教三日。 陝西團教未及半年者,每月兩次,並教三日。又令見教人身材弱小,或久來疾病,及本家止有一丁,病患不堪營作,並第五等已下地土不及二十畝者,並許州縣保明,提舉司審驗放免。又令一縣不得放免過二分。此皆聖澤矜寬民力,于保甲勞費雖什減五六,然保甲、保馬向去點擇買養補填,尚猶如舊,其巡教、指使、保正、保長名目猶在,於所轄保甲恐不免須有陵逼侵漁。其四時教閱,雖減日數,未免妨農。 臣愚以為此保甲若使之逐捕賊盜,則近已有指揮,巡檢、縣尉及弓手、兵級人數,並令依保甲未上番以前人數複置,其保甲更不令管勾捕盜。若使之攻討四夷,則此皆畎畝白徒,教閱雖熟,未嘗見敵與戎狄戰鬥,必望風奔潰。《登極詔書》戒敕邊吏,令不侵擾外界,務要靜守疆場。然則此保甲、保馬的實有何所用?徒令府界及五路農民不堪愁苦。幸賴社稷之靈,適值累年豐稔,猶流民甚多,盜賊充斥。若遇如明道年之蝗,康定年之旱,至和年之水,則其為國家大患,豈可盡言?近者群盜王沖乘保馬諸處行劫,置保馬本欲逐盜,今更為盜資。又獲鹿縣保甲斫射毆傷提勾孫文、巡檢張宗師,以下陵上,是乃大亂之源,漸不可長。凡保甲、保馬有害無利,天下之人莫不知之。 臣不知朝廷何憚而久不廢罷?伏乞斷自聖志,盡罷諸處保甲、保正、保長使歸農,依舊置耆長、壯丁巡捕盜賊,戶長催督稅賦。其所養保馬,揀擇勾收,太僕寺量給價錢,分配兩騏驥院、坊監及諸軍,召提舉官還朝。其勾當公事、巡檢、指使,並送吏部與合入差遣。如此,則開封府界及五路之民,孰不歡呼鼓舞,荷戴聖德?若以保甲中武藝已成之人可惜,使之歸農,即乞令逐縣戶數,每五十戶置弓手一人,略依緣邊弓箭手法,許蔭本戶田二頃,與免二稅,或稅輕者,與免若干石鬥稅及戶下諸般科役。本戶田不足,聽蔭親戚田。務在優假,使人勸慕。然後召募本縣鄉村戶有勇力武藝者投充弓手。計即今保甲中有勇力武藝者,必多願應募。若一人闕額,有二人以上爭投者,即委本縣令佐揀試武藝高強者充。若見充弓手人有勇力武藝衰退,許他人指名比較,若勝於舊者,即令充替。 如此,則不須教閱,武藝自然常得精熟。一縣之中,其勇壯者既充弓手,其羸弱者雖使之為盜,亦無能為患。仍委本州及提點刑獄常切按察,令佐有取捨不公者,重加刑典。若無人投名,乞更議優法。若尚召募不足,即且於鄉村戶上依舊雇人,候有投名者,即令充替。若弓手數多,即令分番更互在縣祗應,一年一替。其餘各分定地分,巡捕賊盜。每獲賊,勘得赦後住止及窩藏去處,其本地分嚴行科責,及令出賞錢與獲賊之人。其賊發地分,更不作三限科校,只令捕賊給賞。如此,則賊發之處,捕盜之人不復掩蔽;住止窩藏之處,捕盜人不肯庇匿,盜賊無所容身,自然稀少。取進止。 ▼乞罷免役錢狀〔元豐八年上〕 右臣竊以百姓出力以供在上之役,蓋自古及今,未之或改。熙甯中,執政者以為百姓惟苦差役破產,不憚增稅,乃請據家貲高下,各令出錢雇人充役。按因差役破產者,惟鄉戶衙前有之,自餘散從、承符、弓手、手力、耆戶長、壯丁,未聞破產者也。其鄉戶衙前所以破產者,蓋由山野愚戇之人不能幹事,使之主管官物,或因水火損敗,或為上下侵欺,是致欠折,備償不足,有破產者。至於長名衙前,久在公庭,句當精熟,每經重難差遣,積累分數,別得優輕場務酬奨,往往致富,何破產之有?夫差役出於民,錢亦出於民,今使民出錢雇役,何異割鼻飼口,朝三暮四,于民何所利哉?又向者役人皆上等戶為之,其下等、單丁、女戶及品官、僧道,本來無役,今更使之一概輸錢,則是賦斂愈重,非所以寬之也。故自行《免役法》以來,富室差得自寬,而貧者困窮日甚,殆非所抑兼併、哀惸獨、均賦役也。 又監司、守令之不仁者,於雇役人之外,多取羨餘,或一縣至數萬貫,以冀恩賞,規進取,不顧為民世世之患。又國家舊制,所以必差青苗戶充役人者,為其有莊田家屬,有罪難以迯亡,故頗自重惜。今雇浮浪之人充役,常日恣為不法,一旦事發,單身竄匿,何處州縣,不可投名?又農家所有,不過穀、帛與力,自古賦役,無出三者。自行新法以來,青苗、免役及賦斂,多責見錢。錢非私家所鑄,要須貿易外求。豐歲穀賤,已自傷農,況迫於期限,不得半價,盡糶所收,未能充數,家之餱糧,不暇更留。若值凶年,則又無穀可糶,人人賣田,無所可售,遂至殺牛賣肉,伐桑鬻薪,來年生計,不敢覆議,此農民所以重困也。 又錢者,流通之物,故謂之「泉布」。比年以來,物價愈賤,而閭閻益困。所以然者,錢皆聚於官中,民間乏錢,貨重物輕,借使有人鬻薪糴米,米價雖賤,薪價亦賤故也。臣愚以為宜悉罷免役錢,其州縣諸色役人,並依舊制,委本縣令佐揭簿定差,替見雇役人。其衙前先召募人投充長名,召募不足,然後差鄉村人戶。每經歷重難差遣,依舊以優輕場務充酬奨。所有見在免役錢,撥充州縣常平本錢,以戶口為率,常存三年之蓄,有餘則歸轉運司。凡免役之法,縱富強應役之人,征貧弱不役之戶,利於富者,不利於貧者。及今耳目相接,猶可復舊,若更年深,富者安之,民不可複差役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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