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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三 章奏十六


  ▼言講筵劄子〔治平元年九月三日上〕

  臣伏睹講筵所告報,奉聖旨,令自九月初五日後逐日講筵,至重陽節住講,候將來開春,別選日講筵。臣竊以國家本設經筵,欲以發明道誼,裨益聖德。先帝時無事常開講筵,近歲因聖體不安,遂於端午及冬至以後盛暑盛寒之時,權罷數月。今陛下始初清明,方宜鋭精學問之時,而五日開講,八日已罷。臣恐議者以為陛下非有意于求道,但欲循故事、備外事而已;群臣非有意於明道,但欲塞職業、求錫賚而已。若果如此,臣竊為朝廷羞之。且陛下近增置諸宮教授,仍下詔戒朂宗室,使之向學。儻陛下不以身先之,則宗室安肯奉詔哉?臣愚以為陛下若別有所為,未暇開講,則且俟他時,亦未為晩。若既開講筵,則恐數日之間,未宜遽罷。取進止。

  ▼乞講尚書劄子〔治平元年上〕

  臣伏睹經筵所講說論語將畢。竊以尚書者,二帝三王嘉言要道盡在其中,為政之成規,稽古之先務也。陛下新承大統,留意萬幾,欲求楷模,莫盛於此。臣不勝區區,欲望陛下更以聖意裁酌,將來論語既畢,令講說尚書。取進止。

  ▼言除盜劄子〔治平元年十月十日上〕

  臣竊聞降敕下京東、京西災傷州軍,如人戶委是家貧,偷盜斛鬥,因而盜財者,與減等斷放,未知虛的。若果如此,深為不便。臣聞周禮荒政十有二,散利、薄征、緩刑、弛力、舍禁、去幾,率皆推寬大之恩,以利於民,獨于盜賊愈更嚴急。所以然者,蓋以饑饉之歲,盜賊必多,殘害良民,不可不除也。頃年嘗見州縣官吏有不知治體,務為小仁者,或遇凶年,有劫盜斛鬥者,小加寬縱,則盜賊公行,更相劫奪,鄉村大擾,不免廣有收捕,重加刑辟,或死或流,然後稍定。今若朝廷明降敕文,豫言「偷盜斛鬥因而盜財者,與減等斷放」,是勸民為盜也。百姓乏食,官中當輕徭薄賦,開倉賑貸,以救其死,不當使之自相劫奪也。今歲府界、京東、京西水災極多,嚴刑峻法以除賊盜,猶恐春冬之交,饑民嘯聚,不可禁禦,又況降敕以勸之。臣恐國家始於寬仁而終於酷暴,意在活人而殺人更多也。

  凡號令之出,不可不慎,毫釐之失,為害實多。若才知其失,隨即更張,猶勝於有害及民,迷而不復者也。伏望陛下速令收還此敕,嚴責京東、京西轉運司及州縣,應災傷之處,多方擘畫斛鬥,救濟饑民。若有一人敢劫奪人斛鬥者,立加擒捕,依法施行。如此,則眾知所畏,不敢輕犯,所以保全愚民,減省刑獄之道也。取進止。

  ▼言備邊劄子

  臣聞周書稱文王之德曰:「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蓋言諸侯傲狠不賓,則討誅之;從順柔服,則保全之。不避強,不陵弱,此王者所以為政於天下也。臣伏見去歲先帝登遐,趙諒祚遣使者來致祭,延州差指使高宜押伴入京。宜言語輕肆,傲其使者,侮其國主,使者臨辭自訴於朝。臣當時與呂誨上言,乞加宜罪,朝廷忽略此事,不以為意,使其怨懟歸國,一國之人,皆以為恥。今歲以來,諒祚招誘亡命,點集兵馬,窺伺邊境,攻圍堡寨,驅脅熟戶八十餘族,殺掠弓箭手約數千人。悖逆如此,而朝廷乃更遣使臣齎詔撫諭。彼順從則侮之,傲狠則畏之,無乃非文王所以令諸侯乎?若使臣至彼,諒祚稽首伏罪,禁止侵掠,猶或可赦;若複拒違王命,辭禮驕慢,侵掠不已,未知朝廷將何以待之?傷威毀重,孰甚於此!

  方今公私困竭,士卒驕惰,將帥乏人,而戎狄犯邊,事之可憂,孰大於此?而朝廷上下晏然若無事者,其故何哉?豈朝廷自有其備,而疏外之臣不得與知乎?臣竊惑之。所謂備者,非但添屯軍馬、積貯糧草而已也,在於擇將帥而修軍政也。二者皆闕,何謂有備?臣不勝憤懣。伏望陛下博延群臣,訪以禦邊之策,擇其善者而力行之。方今救邊之急,宜若捧漏甕沃焦釡,猶恐不及,豈可外示閒暇,而養成大患也?取進止。

  ▼言蓄積劄子

  臣聞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國家近歲以來,官中及民間皆不務蓄積,官中倉廩,大率無三年之儲,鄉村農民少有半年之食。是以小有水旱,則公私窮匱,無以相救,流移轉徙,盜賊並興。當是之時,朝廷非不以為憂,及年谷稍豐,則上下之人皆忘之矣。此最當今之深弊也。先帝時,臣曾上言,乞將諸路轉運使及諸州軍長吏,官滿之日,倉庫之實,比於始至,增減多少,以為黜陟。又令民能力田積穀者,皆不以為家貲之數,欲為國家力救此弊,自後不聞朝廷施行。

  今歲開封府界、南京、宿、亳、陳、蔡、曹、濮、濟、鄆等州霖雨為災,稼穡之田,悉為洪流。百姓羸弱者流轉他方,餓死溝壑,強壯者起為盜賊,吏不能禁。朝廷欲開倉賑貸,則軍儲尚猶不足,何以贍民?欲括取於蓄積之家,則貧者未能賑濟,富者亦將乏食。又使今後民間不敢蓄積,不幸複有凶年,則國家更於何處取之?此所以朝廷雖寒心銷志,亦坐而視之,無如之何者也。臣竊思之,蓋非今日有司之罪,乃向時有司之罪也。往日不可及,來者猶可追。陛下儻不於今日特留聖心,速救此弊,豐凶之期,不可豫保。若向去複有水旱螟蝗之災,饑饉相仍,甚於今年,則國家之憂,何所不至乎?臣又聞平糴之法,必謹視年之上下,故大熟則上糴三而舍一,中熟則糴二,下熟則糴一,使民適足,價平則止。小饑則發小熟之所斂,中饑則發中熟之所斂,大饑則發大熟之所斂而糶之,所以取有餘補不足也。

  今開封府及京東、京西水災之處,放稅多及十分,是大饑之歲也。官吏往往更行收糴,所給官錢既少,百姓不肯自來中糴,則遣人編攔搜括,無以異於寇盜之鈔劫。是使有穀之家,愈更閉匿,不敢入市,穀價益貴,人不聊生。如此,非獨天災,亦由吏治顛錯之所致也。臣愚欲望朝廷檢會臣前次及今來所奏事理,更加詳酌,擇其可者,少賜施行。指揮開封府界及京東、京西災傷州軍,見今官中收糴者,一切止住。其有常平、廣惠倉斛鬥之處,按籍置曆,出糶賑貸,先救農民。告諭蓄積之家,許行出利借貸與人,候豐熟之日,官中特為理索,不令逋欠。其河北、陝西、河東及諸路應豐稔之處,委轉運司相度,穀價賤者,廣謀收糴,價平即止。如本路闕少錢物,即委三司於他處擘畫那移應副。仍自今以後,乞朝廷每年謹察諸路豐凶之處,依此施行。

  臣竊料有司必言官無閒錢,可以趁時收糴。臣伏見國家每遇凶荒之歲,緣邊屯軍多處,常用數百錢糴米一鬥。若用此于豐稔之歲,可糴一碩。不知有司何故於凶荒之歲則有錢供億,至豐稔之歲則無錢也?此無他故,患在有司偷安目前,以俟遷移進用,不為國家思久遠之計而已。故臣惟願陛下深留聖意。取進止。

  ▼言階級劄子〔治平元年十一月十五日上〕

  臣聞治軍無禮,則威嚴不行。禮者,上下之分是也。唐自肅、代以降,務行姑息之政,是以藩鎮跋扈,威侮朝廷,士卒驕橫,侵逼主帥,下陵上替,無複綱紀。以至五代,天下大亂,運祚迫蹙,生民塗炭。祖宗受天景命,聖德聰明,知天下之亂生於無禮也,乃立軍中之制曰:一階一級,全歸伏事之儀,敢有違犯,罪至於死。於是上至都指揮使,下至押官、長行,等衰相承,粲然有敘,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敢不從。故能東征西伐,削平海內,為子孫建久大之業,至今百有餘年,天下太平者,皆由此道也。

  近歲以來,中外主兵臣僚,往往不識大體,好施大惠,以盜虛名。軍中有犯階級者,務行寬貸。是致軍校大率不敢鈐束長行,甘言悅色,曲加煦嫗,以至懦怯兵官,亦為此態。遂使行伍之間,驕恣悖慢,寖不可制。上畏其下,尊制於卑,所謂下陵上替者,無過於此。臣聞聖王刑期于無刑,今寬貸犯階級之人,雖活一人之命,殊不知軍法不立,漸成陵替之風,則所系乃億兆人之命也。臣愚欲望陛下特降詔旨,申明階級之法,戒敕中外主兵臣僚,令一遵祖宗之制。如敢有輒行寬貸,曲收眾心者,嚴加罪罰,以儆其餘。庶幾綱紀複振,基緒永安。取進止。

  ▼言舉官上殿劄子〔治平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上〕

  臣聞致治之本,在於得賢。天下至廣,群臣至眾,人主不能遍知,必資薦舉。若薦舉不得其實,則邪巧並進,官職耗廢,是故設連坐之法以懲之,此百王不易之道也。伏見近降詔書,令中外臣僚于文資官內,不以職位高下,舉行實素著、官政尤異、可備升擢任使之人。又于諸司使以下至三班使臣內,舉堪充將領及行陳任使之人。此乃前世之令典,當今之切務。臣始聞之,不勝慶抃。既而議者皆言數年之前,亦曾有此詔書,所舉甚眾,未聞朝廷曾有所升擢。今茲蓋亦修故事、飾虛名而已,非有求賢之實也。若果如此,誠有何益?

  臣愚欲望陛下盡將今來臣僚所舉之人,隨逐人資敘,各置一簿,編其姓名,留之禁中。其副本降付中書、樞密院。若遇文臣轉運副使、提點刑獄、轉運判官、知大藩府及武臣總管、鈐轄、路分都監、知州軍等有闕,除用舊資敘人外,應系升陟入上件差遣者,並乞於今來舉官簿內次等資敘人中,陛下親加選擇,點定一人。其不系今來薦舉之人,不得差充上件差遣。若升陟以後,他日職事敗闕,不如所舉,及犯贓私罪,其舉主並依法施行。雖見任兩府,亦乞不以恩例特放。凡系舉官不當降官及降差遣者,未滿三年,雖遇恩赦,不得牽複。如此,則群臣莫敢不盡公擇人,天下賢才皆可得而官使矣。取進止。

  ▼言陳述古劄子〔治平二年正月十日上〕

  臣竊聞陝西都轉運使陳述古昨因巡邊,妄奏朝廷,稱邊鄙寧靜,不足為慮。後因權涇原路經略司事,聞副總管劉幾稱西人點集,將謀入寇,請出兵防扞。述古恐與前奏相違,因此怒幾,奏稱不協軍情,張皇生事,擅移幾知鳳翔府。數日之間,西人果大舉犯邊,殺掠弓箭手及熟戶蕃部,述古亦不即時發兵救援,致陷沒數千戶。近者雖知朝廷已差台官勘述古罪狀,然竊聞所坐止于擅移劉幾及奏狀有不實之處。若以文吏議之,罪不至重;若以國計言之,為害實深。何則?國家承平日久,人不習戰,雖屯戍之兵,亦臨敵難用。唯弓箭手及熟戶蕃部,皆生長邊陲,習山川道路,知西人情偽,材氣勇悍,不懼戰鬥,從來國家賴之以為藩蔽。今述古知西人欲來侵擾,而自避翻覆之辜,順成欺罔之謀,抑遏將官,不許救護,遂以數千戶生民委於虎口,使父子流離,骨肉塗炭。

  豈惟已陷沒者深可哀痛,臣恐自今以後,諸路弓箭手皆不敢於極邊居止,熟戶蕃部皆有叛國從賊之心。以此觀之,其害豈小哉!況述古出於門蔭,材氣庸鄙,自曆官以來,所至之處,縱恣胸臆,殘虐吏民,不顧憲典,輕侮王命,驕暴狠狡,天下共知。屢曾坐事黜降,旋複收用,叨竊名位,一朝至此,誠過其分量。故天奪之魄,舉措乖謬,駭人視聽,陷敗民命,挫辱國威,內外之人,無不憤疾。臣聞舜誅四凶而天下服,如述古平生所為,亦可以謂之凶人矣。陛下縱不欲明加斧鉞,以謝邊民,亦當投之荒裔,以禦魑魅。庶使封疆之臣,少加警懼。取進止。

  ▼言皮公弼劄子〔治平二年正月十一日上〕

  臣伏睹近降詔書,于初任第二任通判人中,選人權發遣三司判官公事。九年之後,擢為職司,既使之久於其事,又待以不次之位,此誠用人之要術,為政之首務也。然當茲選擢之初,天下士大夫莫不延頸而望,拭目而視。若得清修孤直之人,則皆勸慕為善,砥節礪行,不肖者亦化為賢矣。若得貪污諂偽之人,則皆傾巧幹進,飾貌盜名,安恬者亦變而為躁矣。此乃風俗之本原,政治之樞機,不可以不慎。自非有奇材異績,為天下所知,未可容易當此舉也。

  竊見尚書都官員外郎皮公弼,為吏之處,以貪饕致富,資性狡猾,善為進取,在京師則造請不倦,在外則書啟相尋。專用此術,致舉主三十餘人。一旦首膺茲選,天下之人苟有知公弼所為者,但私議竊歎,憤鬱喑嗚,莫敢發言。此豈可以稱陛下求賢之意,副四方跂竦之望哉?若所選之人皆如皮公弼之類,乃是開此徼幸之門,以為佞邪躁進之塗,恐非朝廷之福也。所有皮公弼,伏望聖慈追還前命,勒歸本任。況今中外之官,本資序合入三司判官者,尚不啻數十人,豈得其中全無可選擇者?願且選以補即目三司判官之闕,俟果有奇材異績為眾所知者,然後依近降詔書,舉而用之,天下幸甚。取進止。

  ▼言皮公弼第二劄子

  臣近曾上言,乞罷皮公弼三司判官公事,未聞朝廷施行。臣聞《周禮·小宰》以六計弊群吏之治,曰廉善、廉能、廉謹、廉正、廉法、廉辨。蓋言為吏者雖有六事,皆以廉為本也。翼奉曰:「人誠向正,雖愚為用;若乃懷邪,智益為害。」蓋言人操心不正者,雖有材能,無所用也。今以公弼材能,求於朝士之間,不為難得,若其貪污諂偽,則罕有其比。陛下方欲簡拔英賢,待之不次,以砥礪群臣,新美大化,而得公弼之徒,臣恐四方聞之,無不解體。使廉正之士沈抑而不顯,貪邪之人輻湊而競進,其於虧損聖政,敗壞風俗,不為細事。伏望陛下早追還公弼前所授恩命,勒歸東明本任。取進止。

  ▼言王廣淵劄子〔治平二年正月十三日上〕

  臣伏見新除王廣淵直集賢院,外廷之人,無不怪惑,偶語族談,莫知其故。或雲「廣淵以唇舌便佞,游走於公卿之門,蓋執政所薦也。」或雲「陛下龍潛之時,廣淵以文章因陛下故,人自薦達,素蒙知賞,故特加拔擢。」此二者,臣莫知其虛實,若果有其一,皆非朝廷之美也。夫端士進者,治之表也;憸人進者,亂之階也。臣竊聞廣淵雖薄有有文藝,其餘更無所長,于士大夫之間,好奔競,善進取,稱為第一。若以此獲公卿之知,則其人固非端士矣。

  向以初任通判,編排中書文字,二年之間,堂除知舒州,搢紳已皆相與指目,以為僥倖。今又驟加美職,安得不取外廷之怪惑乎?陛下方蒞政之初,欲簡拔天下賢材,寘諸不次之位,以率厲群臣,而執事之臣,不能稱陛下之意。前此用皮公弼權發遣三司判官,今又用王廣淵直集賢院,將何以使天下之人尚廉恥之節,崇敦厚之風乎?若陛下龍潛之時,廣淵果曾以文章自達於左右,此尤不可。

  昔漢文帝時,景帝為太子,嘗召上左右飲,中郎將衛綰獨稱疾不往。及即位,寵待綰過於他臣。周太祖時,世宗鎮澶州,張美為三司吏,掌州之錢谷,世宗私有求假,美悉力應奉。及即位,眾皆稱美材敏,而世宗終薄其為人。廣淵若當仁宗之世,私以文章獻于陛下,為臣忠謹者肯如是乎?陛下今日當治其罪,而又賞之,將何以厲人臣之節也?所有王廣淵新直集賢院敕,伏乞追還。

  ▼言王廣淵第二劄子

  臣近曾上言,乞罷王廣淵直集賢院事,未聞朝廷施行,外議籍籍,至今未已。臣備位諫職,不敢塞默。竊見廣淵憸邪便佞,勤於造請,以此之故,自幕職入京,數年之間,得堂除知州,今又以特旨直集賢院,臣不知廣淵有何才德過絕於人,而受國家寵榮如此之速也。議者皆言陛下在藩邸時,廣淵因時君卿以文章筆劄私有贄獻,深自結納,故有今日之命。若果如此,大為非宜。

  臣聞為人君者,洗濯其心,至公至正,審察善惡,明辨是非。忠信者雖有怨讎而必用,奸回者雖有私恩而必誅。是以群臣曉然各知所守,一心同德,以事其上。今廣淵若于仁宗之世私結陛下之知,則陛下察其為人果為忠信,果為奸回。若以此獲美官,則奸回之臣欲求進身者,將何所不為?恐非陛下之利也。自古以來,惟英明之主能知此理。伏望陛下追還廣淵恩命,仍嚴加竄謫,以懲憸巧之臣用心不一者。取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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