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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行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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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正憲公〈充〉 故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太子少師致仕、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戶、食實封一千二百戶,贈太子太師歐陽公行狀 曾祖郴,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 祖偃,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 父觀,皇任泰州軍事判官,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追封鄭國公。 本貫吉州廬陵,年六十六。 歐陽氏之先,本出於夏禹之苗裔。少康封其庶子於會稽以奉禹祀,曆夏、商、周,以世相傳,至越王勾踐。傳五世至王無疆,為楚威王所滅。諸子皆受封于楚,而無疆之子蹄封于歐余山之陽,是為歐陽亭侯,子孫遂以為氏。後稍北徙青之千乘,冀之渤海。千乘之顯者曰生,字和伯,以經為漢博士,所謂歐陽尚書者是也。渤海之顯者曰建,字堅石,所謂「渤海赫赫,歐陽堅石」者是也。詢、通父子顯于唐,自通三世生琮,為吉州刺史。又八世生萬,為吉州安福令。後世或居安福,或居廬陵。安福之六世孫,即公曾祖也,生八男。曰儀者,中南唐進士第,父母皆在,鄉里榮之,命其鄉曰儒林,裡曰歐桂,坊曰具慶。曾祖仕南唐,為武昌令、檢校右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性孝友,鄉里稱之,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劉氏,追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少以文學稱,獻所為文,南唐召試,為南京街院判官,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李氏,累封吳國太夫人。皇考少孤力學,咸平中進士及第,天性仁孝,居官決獄主于平恕哀矜,終於泰州軍事判官,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追封鄭國公。妣鄭氏,累封韓國太夫人。皇考之捐館舍,公才四歲,太夫人守節自誓,而教公以讀書為文。及公成人,太夫人自力衣食,不以家事累公,使專務為學。及見公之身名皆顯,而夫人壽考康寧,為善之報,豈虛也哉! 公諱修,字永叔,天聖中進士甲科,補西京留守推官。用王文康公薦,召試,遷鎮南軍節度掌書記,館閣校勘。以書責諫官不論事,諫官以聞,謫峽州夷陵縣令,徙光化軍乾德令,改武成軍節度判官。範文正公經略陝西,辟掌書記,辭不就。俄遷太子中允、館閣校勘,方修禮書,命權同知太常禮院,辭不受。預修《崇文總目》,成,改集賢校理,遂知太常禮院。請補外,通判滑州,召以為太常丞、知諫院,賜緋衣銀魚。未幾,同修起居注。閱月,拜右正言、知制誥,賜三品服。出使河東,還,改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按察使。左遷知制誥、知滁州,改起居舍人、知揚州,徙知潁州。複龍圖閣直學士,知應天府兼南京留守司,曆尚書禮部、吏部郎中。丁韓國太夫人憂,服除,判吏部流內銓,入翰林為學士,加史館修撰,勾當三班院。請郡,改侍讀學士、知蔡州,留不行,判太常寺兼禮儀事,權知禮部貢舉,拜右諫議大夫,判尚書禮部,又判秘閣秘書省。加侍讀,辭不受。同修玉牒,兼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以給事中罷。同提舉在京諸司庫務,改群牧使。《唐書》成,拜禮部侍郎兼侍讀學士。嘉濤迥輳以本官為樞密副使。明年閏八月,參知政事,兼譯經潤文,曆戶部、吏部二侍郎,皆參大政。進拜左丞,出為觀文殿學士、刑部尚書、知亳州。熙甯初,遷兵部尚書、知青州,京東東路安撫使,除檢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東路經略安撫監牧使,兼併、代、澤、潞、麟、府、嵐、石路兵馬都總管,三辭不受,徙知蔡州。熙寧四年六月,以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階特進,勳上柱國,食邑四千三百戶,食實封一千二百戶。明年閏七月二十三日,薨于汝陰之私第。天子聞之震悼,為之一日不視垂拱朝。贈太子太師,恤孤治賻,皆從加等。 公為人剛正,質直閎廓,未嘗屑屑於事。見義敢為,患害在前,直往不顧,用是數至困逐。及複振起,終不改其操,真豪傑之士哉!居三朝,數十年間,以文章道德為一世學者宗師。接人待物,誠信樂易,不為表衣暴,諸生進者,與之抗聲極談,簡直明辨,至於貴顯,終始如一,見者莫不愛服。而天資高遠,常人自不能與之合,公待之一也,有所稱薦,姑取其一善。後或毀公於朝,遇其人或其家厄且困,必力振之,曰:「吾行己,不以喜怒私也。」於經術,務究大本,其所發明簡易明白。其論《詩》曰:「察其美刺,知其善惡,以為勸戒,所謂聖人之志者,本也。因其失傳而妄自為之說者,經師之末也。今夫學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闕其所疑,可也。」不求異于諸儒,嘗曰:「先儒於經不能無失,而所得固多矣。盡其說而理有不通,然後得以論正。予非好為異論也。」其於《詩》、《易》,多所發明。為《詩本義》,所改正百余篇,其餘則曰:「毛、鄭之說是矣,複何雲乎。」 公幼孤,家貧無資,太夫人以荻畫地,教以字書。稍長,從閭裡借書讀,或手抄之,抄未畢而成誦。公之舉進士,學者方為時文,號四六。公就視之,曰「此不足為」,然切於養,勉為之,而人亦不能及。故屢試有司,皆第一,名聲籍甚。及景討校與尹師魯偕為古學。已而有詔,戒天下學者為文使近古,學者盡為古文,獨公古文既行,世以為模範。自兩漢後,五六百年有韓愈,愈之後,又數百年而公繼出,李翱、皇甫、柳宗元之徒不足多也。蓋公之文備眾體,變化開闔,因物命意,各極其工,其得意處雖退之未能過。筆劄精勁,自成一家,當世士大夫有得數十字,皆藏以為寶。 生平以獎進人材為己任,一時賢士大夫雖潛晦不為人知者,必延譽慰薦,極其力而後已。後進之士一為公所稱,遂為聞人。篤于朋友,尹師魯、梅聖俞、孫明複皆貧甚,既卒,公力為經紀其家,表其孤於朝,悉錄以官。他嘗所與厚者,未嘗遺也。公既書責諫官以申範文正,坐謫夷陵,而尹洙、余靖亦連貶,蔡君謨為《四賢詩》,世傳之。及範公之使陝西,辟公偕往,朝廷從之。時天下久無事,一旦西陲用兵,士之負材能者,皆欲因時有所施設,而範公望臨一時,好賢下士,故士之樂從者眾。公獨歎曰:「吾初論範公事,豈以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進,可也。」卒辭焉。 慶曆初,公方登朝,數論天下事,為策以揣敵情,及指陳利害甚眾。既而有詔,百官上封事,公又上疏言三弊五事,力陳當時之所宜憂者,仁宗增諫官員,首預其選。是時西師久,京東、西盜賊群起,中外騷然。仁宗既進退大臣,欲遂改更諸事,公感激恩遇,知無不言。時範文正公、杜正獻公、今司徒韓公、司空富公,皆輔政,公屢請召對諮訪,責以所為。既而仁宗降手詔,出六條,虛心以待。後遂下詔勸農桑,興學校,多所更革,小人不悅。一時知名士,見謂為黨人矣。公為《朋黨論》以進,見集中。溫成後方有寵,公言前世女寵之戒,請加裁損。燕王薨,議者以國用不足,請待豐年以葬。公言士大夫家有所待而侈,不如及時薄葬,況天子叔邪,且非所以示四方也。卒從公議。澧州進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字。公言今四海騷然,未見太平之象。又太平之道其意可推,自古帝王致之,皆有道,得道則太平,失道則危亂。今見其失,未見其得,願陛下憂勤萬務,漸期致理,其瑞木請不宣示於外。淮南轉運使呂紹寧到任,進羨余錢十萬貫,公請拒而不受,以防刻剝。陝西用兵之後,河東困弊,芻糧不足,言者請廢麟州,或請移於合河津,或請廢五塞。公既使河外,為四議以較麟州利害,請移兵就食於瀕河清塞堡,緩急不失應援,而平時可省饋運,麟州得不廢。又建言忻、代、岢嵐、火山四州軍,沿邊有禁地棄而不耕,人戶私糴北界斛鬥,入中以為邊儲,今若耕之,每年可得數百萬石以實邊。朝廷從之,大為河東之利。自西事後,河東賦斂重而民貧,道路嗟怨,公奏罷數十事以寬民力。公自河東還,會保州兵叛,遂出為河北都轉運使。保州卒既降,大將李昭亮私納婦女,通判馮博文等竊效之。公發其奸,下博文獄,昭亮惶恐,立出之。自保州之變,河北兵驕,小不如意,即謀為亂。人情務在姑息,公乞假將帥權,事從鎮重以銷未萌,河北卒無事。保塞之脅從者二千餘人,分隸河北,宣撫使恐複生變,欲以便宜悉誅之。公權知成德軍,遇之于內黃,宣撫使夜半屏人以告公。公曰:「禍莫大於殺降。昨保州叛卒,朝廷許以不死,今戮之矣。此曹本以脅從,故得脫,奈何一旦殺無辜二千人?且非朝旨,若諸郡不肯從,緩之必生變,是趣其為亂也。且某至鎮州,必不從命。」遂止。公在河北,奏置禦河催綱司,通糧運,邊州賴之。置都作院於磁、相二州,以繕戎器。 仁宗遇公厚,嘗論及當世人材,目公曰:「如歐陽某者,豈易得哉!」常欲大用而未果。及使河北,陛辭日,上面諭曰:「無為久居計,有事言來。」公對以:「諫官得風聞。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職,罪也。況不得其實邪?」上曰:「有事第以聞,勿以中外為辭。」及黨論大起,公極言請加明辨,勢益危。初,公妹適張龜正,龜正無子,有女,非歐出也。妹既嫠,無所歸,以孤女偕來,及笄,以嫁宗人晟。張氏後以他事下獄,小人欲並中公,乃捃張氏資產事窮治。久之,卒無有,猶貶滁上。公丁太夫人憂,既免喪,入見。仁宗惻然,怪公發白,問在外幾年,今年幾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內銓,小人恐公且複用,偽為公奏乞汰內臣疏,傳之中外,宦者人人切齒。內官楊永德陰以言中公,出知同州。而外議不平,論救者眾。上尋開悟,故馮翊之命卒不行。 公在侍從八年,多所岜益。初,河決澶州,陳恭公為相,欲塞商胡,開橫壟故道。公言功大恐不可成,徒勞人。未幾,陳罷去,新宰相複用李仲昌議欲開六塔河。公言六塔不能吞伏,且複決,再爭之,不得,既而果然。濱、棣、德、博數千里,大被其害,仲昌等得罪流貶。至和初,公奉使契丹。契丹使其貴臣惕隱及北宰相蕭知足等來押宴,曰非常例也,以公名重故爾。其為外夷所畏如此。公在翰林,仁宗一日乘間見禦閣春貼子,讀而愛之,左右曰學士歐陽某之辭也。乃悉取宮中帖閱之,見其篇篇有意,歎曰:「舉筆不忘規諫,真侍從之臣也。」每學士院進文字,必曰:「何人當直?」至公之筆,必詳覽之,每加歎賞。嘉祐初,公知貢舉,時舉者為文以新奇相尚,文體大壞。公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幾盡,務求平澹典要。士人初怨怒駡譏,中稍信服。已而文格遂變而複正者,公之力也。公之尹京,承包孝肅公之後。包以威嚴為治,公一切循理,不事風采。或以為言,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長,今舍所長,強其所短,以徇俗求譽,我不能也。」至寵貴犯禁令,有求苟免者,必置於法,雖詔命有所不從,且請加本罪二等。至今行之,由公奏請也。公在樞密,與今侍中曾魯公悉力振舉紀綱,革去宿弊。考天下兵數,及三路屯戍多少,地理遠近,更為圖籍之法,邊防久闕屯守者,大加搜補。數月之間,機務浸理。嘗因嘉趟災,凡再上疏,請選立皇子,以固天下根本,言甚激切。及在政府,遂與諸公協定大議。而先帝力辭宗正之命,公進曰:「宗室不領職事,忽有此除,天下皆知陛下將儲以為嗣,不若遂正其名。且判宗正寺,誥敕付閣門,得以不受。今立為皇子,止消一詔書,事定矣。」仁宗以為然,遂下詔。及先帝初年,未親政事,慈壽垂簾。公與諸公往來兩宮,鎮撫內外,而危言密議,忠力為多。至先帝親禦萬機,內外肅然,每諸公聚議,事有未可,公未嘗不力諍,台諫官至政事堂論事,往往面折其短。英宗嘗面稱公曰「性直不避眾怨」。嘗稱故相王沂公之言曰:「恩欲歸己,怨使誰當?」且曰:「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必履危機,此古人之所歎也。惟不思而得,既得而不患失之者,其庶幾乎。」及彭思永、蔣之奇等以飛語汙公,公杜門,請付有司治之。上連詔詰問所從來,二人辭窮,悉逐之。上親遣中貴人手詔慰安,公遂稱疾,力辭機務。自嘉桃院螅朝廷務惜名器,而進人之路稍狹。公屢建言:「館閣育材之地,材既難得而又難知,則當博采而多畜之,時冀一得於其間,則傑然出為名臣矣,餘亦不失為佳士也。」遂詔二府各舉五人,其後中選者,往往在清近,朝廷稍收其用矣。京師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財用之類,皆無總數,中書一有行移,則下有司纂集。公因暇日,盡以中書所當知者,集為總目。上有所問,宰相以總目為對,公以祀假家居,上遣中貴人就中書閣取而閱之。連典劇郡,以鎮靜為本,不求赫赫名,舉大體而已。民便安之,滁、揚二州,生為之立祠。公在亳,年甫六十,表致仕者六,不從。至蔡而請益堅,卒不能奪公志。其勇退如此。 公平生於物少所好,獨好收畜古文圖書,集三代以來金石銘刻為一千卷,以校正史傳百家訛繆之說為多。晚年自號六一居士,曰「吾《集古錄》一千卷,藏書一萬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吾老於其間,是為六一」,自為傳以刻石。嘗被詔撰《唐┦欏ぜ酮》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其為紀,一用春秋法。于唐《禮樂志》,明前世禮樂之本出於一,而後世禮樂為空名。《五行志》不書事應,盡破漢儒災異附會之說。其論著類此。《五代史》辭約而事備,及正前史之失為多。公之薨,上命學士為詔,求書於其家,方繕寫進禦。嘗著《易童子問》三卷,《詩本義》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歸榮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內制集》八卷,《奏議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錄跋尾》十卷,雜著述十九卷,諸子集以為家書,總目八卷。其遺逸不錄者尚數百篇,別為編集而未及成。 公初娶胥氏,翰林學士,贈吏部侍郎偃之女;繼室楊氏,集賢院學士、諫議大夫大雅之女;今夫人薛氏,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贈太尉簡肅公奎之女,累贈仁壽郡夫人。男八人,女三人。長女師,早卒。次發,光祿寺丞。次女,早卒。次奕,光祿寺丞。次棐大理評事。次某,早卒。次辯,光祿寺丞。次三男,皆早卒。次女,封樂壽縣君,早卒。孫男四人,曰愻、曰憲、曰恕、曰愬,皆以公恩試秘書省校書郎。孫女六人,皆幼。將以熙寧八年九月二十六日,葬公於開封府新鄭縣旌賢鄉之原。謹狀。 熙寧六年七月某日,樞密副使、正奉大夫、行右諫議大夫、上柱國、賜紫金魚袋吳充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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