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納蘭性德 > 通志堂集 | 上頁 下頁
卷十六 淥水亭雜識二(3)


  苻堅銳意伐晉,曰:「以吾之眾,投鞭于江,足斷其流。」及登晉陽城,望晉兵部陣嚴整,憮然而懼曰:「此亦勁敵,何謂弱也。」五代慕容彥超謂漢隱帝曰:「臣視北軍,猶蠛蠓耳。」退問兵數及將校姓名,頗懼曰:「此亦劇賊,未易輕也。」兵甫合,輒先遁。二事如出一轍。

  耿弇為張步所攻,光武自往救之。或謂劇賊兵盛,宜閉營休士以須上來。弇曰:「乘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遺君父耶?」李道宗將四千騎擊高麗,皆以為眾寡懸絕,宜深溝高壘以俟車駕之至。道宗曰:「吾屬為前軍,當清道以待乘輿,乃更以賊遺君父乎!」二子武夫也,其所見乃有儒生不及者。人臣當以此為法。

  尚書令左雄薦冀州刺史周舉為尚書,又薦故冀州刺史馮直任將帥。直嘗坐贓受罪,舉並以劾雄。雄曰:「詔書使我選武猛,不使我選清高。」舉曰:「詔書使君選武猛,不使君選貪污。」雄曰:「進君適所以自伐。」舉曰:「昔趙宣子任韓厥為司馬,厥以軍法戮宣子僕。宣子謂諸大夫曰:『可賀我矣,吾選厥也任其事。』今君不以舉之不才誤升諸朝,不敢阿君以為君羞。不寤君之意,與宣子殊也。」雄悅,謝曰:「吾嘗事馮直之父,又與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乃是韓厥之舉也。」(宣光,周舉字也。)天下益以此賢之。梁冀跋扈,帶劍入省,尚書張陵叱令出,敕虎賁、羽林奪劍。冀跪謝陵,不應,劾奏冀,請廷尉論罪,詔罰一歲俸。百官肅然。冀弟不疑為河南尹,嘗舉陵孝廉,謂陵曰:「昔舉君,適所以自罰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誤見擢序,今申公憲以報私恩。」不疑有愧色。二事乃相類。

  黃門監魏知古本起小吏,因姚崇引薦,以至同為相。崇意輕之,請攝吏部尚書,知東都選,知古憾焉。時崇二子分司東都,恃其父有德于知古,頗招權請托。知古歸,悉以聞。他日,帝召崇曰:「卿子才乎?皆安在?」崇揣知帝意,曰:「臣二子分司東都,其為人多欲而寡慎,是必嘗以事幹魏知古。」帝始以崇必為其子隱,及聞崇奏,乃大喜。問:「安從得之?」對曰:「知古微時,臣卵而翼之。臣子愚以為知古必德臣,容其為非,故敢幹之耳。」帝於是愛崇不私而薄知古,欲斥之。崇曰:「臣子無狀,撓陛下法,而逐知古,外必謂陛下私臣。」乃止。然卒罷為工部尚書。《新唐書》載此事,謂姚崇巧於料事,而知古薄待所知,至動人主之疑,終身不復用。可見倫理一也,交友不能信者,事君必不忠。

  《錢徽傳》:長慶元年,徽為禮部侍郎,時宰相段文昌出鎮蜀川,故刑部侍郎楊憑子渾之求進,盡以家藏書畫獻文昌,求致進士第。文昌將發,面托徽,繼以私書保薦,翰林學士李紳亦托舉子周漢賓於徽。及榜出,渾之、漢賓皆罷。李宗閔與元稹有隙,宗閔子婿蘇巢及楊汝士季弟殷士俱及第,文昌、紳大怒。文昌赴鎮辭日,內殿面奏,言徽所放進士皆子弟,藝薄不當在選中。穆宗訪于學士元稹、李紳,二人對與文昌同。遂命中書舍人王起、主客郎中知制誥白居易重試,內出題目《孤竹管賦》《鳥散餘花落》詩,而十人不中選。尋貶徽為江州刺史,中書舍人李宗閔、劍州刺史右補闕楊汝士開江令。初議貶,徽宗閔汝士,令徽以文昌、紳私書進呈,上必開悟。徽曰:「不然,苟無愧心,得喪一致。修身慎行,安可以私書相證耶?」令子弟焚之。嗚呼!如徽居心行事,休休有容,大臣器量也。

  王勃「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當時以為奇絕。然亦有所本,庾信《馬射賦》:「落花與翠蓋齊飛,楊柳共青旗一色。」隋《長壽寺碑》:「浮雲共嶺松張蓋,明月與岩桂分叢。」然勃則青出於藍也。

  考《唐書》文廟下不言籩豆之數,《明憲宗實錄》:成化十二年七月,祭酒周弘謨請增籩豆、舞佾,言唐玄宗既正孔子南面之位,服以兗冕。宋徽宗考正孔子冠服,加十二旒。金世宗加孔子冠十二旒,服十二章。今聖朝尊崇孔子,既用天子之禮,而籩豆則非天子之制,乞敕禮部會議,增十籩十豆各為十二,從之。是成化以前至唐宋用十籩十豆,逮憲宗始用十二籩十二豆,後張璁更定祀典,複用十籩十豆也。其略如此。

  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一孝宗隆興元年癸未,進太祖建隆至開寶十七年事;一孝宗乾道四年戊子,進太祖建隆元年至英宗治平四年閏三月五朝事蹟;一孝宗淳熙元年甲午,進熙、豐、祐、聖、符、靖、崇、觀、和、康六十年事;一孝宗淳熙九年壬寅,合寫長編重進,又進《續資治通鑒長編舉要》六十八卷,今祇存五朝事蹟。

  明制,父兄官三品大寮,子弟不得居言路。考之前代不然。《唐書·三鄭列傳》:鄭余慶,憲宗立,複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子浣,本名涵,第進士,累遷右補闕,敢言無所諱。憲宗謂余慶曰:「涵卿令子,而朕直臣也。更可相賀。」鄭覃,文宗太和九年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弟朗由山南幕府入遷右拾遺。鄭,憲宗即位,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余慶從父,是浣為從孫,時正官右補闕。祇以《三鄭列傳》證之,唐父子、兄弟、從祖孫不相避明矣。惟《杜佑列傳》佑子從鬱,元和初為左補闕,崔群等以宰相子為嫌,再徙秘書丞,然不過嫌之雲爾,初未嘗如明制必相避者也。

  韓魏公三守鄉郡,每謁先壟,輒有詩自矜其榮遇。如曰:「至日郊原擁節旄,先塋躬得奉牲醪。霜威壓野寒方重,山色淩虛氣自高。衣錦不來誇富貴,報親惟切念劬勞。」又曰:「晝錦三來治鄴城,古人無似此公榮。首過先壟心先慰,一見家山眼自明。」又曰:「風入旌旗撼曉光,兩塋親展喜非常。濃陰蔽野瞻喬木,逸勢橫天認太行。自歎重茵寧及養,縱垂三組敢誇鄉。路人或指榮雖甚,明哲何如漢子房。」又曰:「暫趨先壟弭旌旄,因恤吾民穡事勞。田舍罕逢車騎過,聚門村婦擁兒曹。」又曰:「兩饗先墳已致誠,卻嚴軒從指東塋。鴻驚去旆參差起,馬避柔桑詰曲行。」又曰:「鄉守三逢禁火天,每驅旌纛掃松軒。衰殘豈足酬恩遇,光寵徒知及祖先。」如此者不一而足。孟郊雲:「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王禹玉雲:「出門四塞如黃霧,始覺身從天上歸。」論者鹹議其器量,二人者雖不可與公同語,然比之向時刺客取首,延頸以授,吏碎玉盞,笑而撫之,若兩人矣。

  遼曲宴宋使,酒一行,觱篥起歌。酒三行,手伎入。酒四行,琵琶獨彈。然後食入,雜劇進。繼以吹笙、彈箏、歌、擊架樂、角抵,王介甫詩:「涿州沙上飲盤桓,看舞春風小契丹。」蓋紀其事也。至範致能北使,有《鷓鴣天》詞亦雲:「休舞銀貂小契丹,滿堂賓客盡關山。」則金源燕賓,或襲為故事,未可定耳。

  玉堂賞花會,賦詩者四十人。學士則南陽李賢、安成彭時、李呂原、莆田林文、安成李紹、永新劉定之、錢塘倪謙、東吳錢溥,侍讀則金城黃諫,詹事則廬陵陳文、長洲劉鉉,侍講則眉山萬安、漁陽李泰,中允則古杞孫賢,贊善則范陽牛綸,修撰則吳中陳鑒、博野劉吉、錢塘童緣、華容黎淳,編修則西蜀李本、毗陵王亻與、余姚戚瀾、宜興徐溥、瓊山丘浚、泰和尹直、安成彭華、霅川陳秉中、臨川徐瓊、四明楊守陳、臨江吳匯,檢討則嚴州傅宗、安成張業、河東邢讓,翰林五經博士則天臺鮑相,典籍則西蜀李鑒、泰和陳穀,侍書則浙江謝昭其,二人則禮部員外郎臨淮淩耀宗、中書舍人江東曹冕。詩成,李賢序之,彭時作後序。

  婦人勻面,古惟施朱傅粉而已。至六朝,乃兼尚黃。《幽怪錄》:「神女智瓊額黃。」梁簡文帝詩:「同安鬟裡撥,異作額間黃。」唐溫庭筠詩:「額黃無限夕陽山。」又黃印:「額山輕為塵。」又詞:「蕊黃無限當山額。」牛嶠詞:「額黃侵膩發。」此額妝也。北周靜帝令宮人黃眉墨妝,溫詩:「柳風吹盡眉間黃。」張泌詞:「依約殘眉理舊黃。」此眉妝也。段氏《酉陽雜俎》所載有「黃星靨」。遼時俗,婦人有顏色者,目為細娘。面塗黃,謂為佛妝。溫詞:「臉上金霞細。」又:「粉心黃蕊花靨。」宋彭汝礪詩有:「女夭夭,稱細娘,真珠絡髻面塗黃。」此則面妝也。

  澤州李俊民用章舉承安五年進士第一,金亡後,其同年三十三人,惟高平趙楠僅存,又挈家之燕京。俊民感舊遊,以詩題《登科記》後雲:「試將小錄問同年,風采依稀墮目前。三十一人今鬼錄,與君雖在各華顛。」又雲:「君還攜幼去幽燕,我向荒山學種田。千里暮鴻行斷處,碧雲容易作愁天。」錄中張孺卿介甫、晁李中寶臣、任德維公理、孔天昭文安、王毅知剛、趙銖敬之皆中都大興府人。

  元裕之寄書耶律中書,薦當時士大夫在河朔者:固安李天翼、漁陽趙鑄、燕人張舜俞、曹居一、王鑄,且曰:「凡此諸人,雖其學業操行參差不齊,要皆天民之秀,有用於世者也。」按虞文靖《學古錄》有《田氏先友翰墨序》,稱彰德田師孟輯其先友手翰,中有劉百熙字善甫、曹居一字通甫、趙著字光祖,俱燕人。其稱著曰大俠。按元集作鑄者,字才卿,別是一人也。

  唐設九科,童子居其一,員半千、楊炯、吳通元、裴耀卿、李泌、劉晏皆由是舉。宋則楊億、宋綬、晏殊、李淑均以童子出身。然漢有童子郎,梁有童子奉車郎,以童子拜官者多矣。元童子科見於《選舉志》者一十六人,仁宗延祐七年舉陳聃,則大興人也。

  明弘治壬戌狀元康德涵海、榜眼孫直卿清,皆以不拘小節被劾去國。然二君實才雄一代。德涵詞鋒如雲,直卿勁氣毅然不可奪。論者謂二君為是科冠冕,以忌嫉者多老於擯斥,可惜。

  蕭道成既篡宋,光祿大夫王琨在晉世已為郎中,攀廢帝車慟哭曰:「人以壽為歡,老臣以壽為戚。不能先驅螻蟻,乃複頻見此事。」西涯李閣老《詠田鼢樂府》曰:「誰雲死速不如遲,幸未淮南語泄時。」語意本諸此。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