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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


  【乾道六年(1170年)七月】

  二十一日。過繁昌縣,南唐所置,初隸宣城,及置太平州,複割隸焉。晚泊荻港,散步堤上,游龍廟,有老道人守之,台州仙居縣人。自言居此十年,日伐薪二束賣之以自給。雨雪,則從人乞,未嘗他營也。又至一庵,僧言隔港即銅陵界。遠山嶄然,臨大江者,即銅官山。太白所謂「我愛銅官樂,千年未擬還」是也,恨不一到。最後至鳳凰山延禧觀,觀廢於兵燼者四十餘年,近方興葺。羽流五六人,觀主陳廷瑞,婺州義烏縣人,言此古青華觀也。

  有趙先生,荻港市中人,父賣茗,先生幼名王九,年十三,疾亟,父抱詣青華,願使入道。是夕,先生夢老人引之登高山,謂曰「我陰翁也」,出柏枝啖之,及覺,遂不火食。後又夢前老人,教以天篆數百字,比覺,悉記不遺。太宗皇帝召見,度為道士,賜冠簡,易名自然,給裝錢遣還,遂為觀主。祥符間,再召至京師,賜紫衣,改青華額曰延禧。先生懇求還山養母,得歸,一日,無疾而逝。門人葬之山中,行半途,棺忽大重不可舉,其母曰:「吾兒必有異。」命發棺,果空無屍,惟劍履在耳,遂即其處葬之。今塚猶在,謂之劍塚。自然,國史有傳,大概與廷瑞言頗合,惟劍塚一事無之。荻港,蓋繁昌小墟市也。歸舟已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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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日。過大江,入丁家洲夾,複行大江。自離當塗,風日清美,波平如席,白雲青嶂,相遠映帶,終日如行圖畫,殊忘道塗之勞也。過銅陵縣,不入。晚泊水洪口。江湖間謂分流處為洪,王文公詩雲「東江木落水分洪」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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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日。過陽山磯,始見九華山。九華本名九子,李太白為易名。太白與劉夢得皆有詩,而劉至以為可兼太華、女幾之奇秀。南唐宋子嵩辭政柄,歸隱此山,號九華先生,封青陽公,由是九華之名益盛。惟王文公詩雲「盤根雖巨壯,其末乃修纖」,最極形容之妙。大抵此山之奇,在修纖耳。然無含蓄敦大氣象,與廬阜、天臺異矣。岸傍荻花如雪。舊見天井長老彥威雲,廬山老僧用此絮紙衣。威少時在惠日,亦為之,佛燈珣禪師見而大嗔雲:「汝少年,輒求溫暖如此,豈有心學道邪?」退而問兄弟,則堂中百人,有荻花衣者財三四,皆年七十餘矣。威愧恐,亟除去。

  泊梅根港,巨魚十數,色蒼白,大如黃犢,出沒水中,每出,水輒激起,沸白成浪,真壯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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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日。到池州,泊稅務亭子。州,唐置,南唐嘗為康化軍節度,今省。又嘗割青陽隸建康,今複故。惟所置銅陵、東流二縣及改秋浦為貴池,今因之。蓋南唐都金陵,故當塗、蕪湖、銅陵、繁昌、廣德、青陽並江寧、上元、溧陽、溧水、句容凡十一縣,皆隸畿內。今建康為行都,而才有江寧等五邑,有司所當議也。

  李太白往來江東,此州所賦尤多,如《秋浦歌》十七首及《九華山》、《青溪》、《白笴陂》、《玉鏡潭》諸詩是也。《秋浦歌》雲:「秋浦長似秋,蕭條使人愁。」又曰:「兩鬢入秋浦,一朝颯已衰。猿聲催白鬢,長短盡成絲。」則池州之風物可見矣。然觀太白此歌,高妙乃爾,則知《姑熟十詠》決為贗作也。

  杜牧之池州諸詩正爾,觀之亦清婉可愛,若與太白詩並讀,醇醨異味矣。

  初,王師平南唐,命曹彬分兵自荊州順流東下,以樊若冰為鄉導,首克池州,然後能取蕪湖、當塗,駐軍採石,而浮橋成。則池州今實要地,不可不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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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日。見知州右朝議大夫直秘閣楊師中、通判右朝奉郎孫德芻。遊光孝寺,寺有西峰聖者所留鐵笛。聖者生當吳武王楊行密時,陽狂不羈,好吹笛,能役鬼神蛟龍。嘗寓池州乾明寺,乾明即光孝也,及去,留笛付主事僧。笛似銅鐵而非,色綠,而瑩潤如綠玉,不知何物。僧懼為好事者所奪,郡官求觀之,輒出一凡鐵笛充數。予偶與監寺僧有舊,獨得一見。有石刻沈睿達所作《西峰銘》,文辭古雅可愛,恨非其自書也。僧言貴池去城八十裡,在秀山下,江之一支,別匯為池,四隅皆因山石為岸,產鯉魚,金鱗朱尾,味極美,本以此得貴池之目。

  秀山有梁昭明太子墓,拱木森然。今池州城西,有神甚靈者,曰九郎,或雲九郎即昭明。晚登弄水亭,杜牧之所賦詩也。亭殊不葺,然正對清溪齊山,景物絕佳。州雖瀕江,然據岡阜上,頗難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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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日。解舟,過長風沙、羅刹石。李太白《江上贈竇長史》詩雲:「萬里南遷夜郎國,三年歸及長風沙。」梅聖俞《送方進士游廬山》雲:「長風沙浪屋許大,羅刹石齒水下排。曆此二險過湓浦,始見瀑布懸蒼崖。」即此地也。

  又太白《長幹行》雲:「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到長風沙。」蓋自金陵至此七百里,而室家來迎其夫,甚言其遠也。地屬舒州,舊最號湍險。仁廟時,發運使周湛役三十萬夫,疏支流十裡以避之,至今為行舟之利。

  羅刹石,在大江中,正如京口鶻峰而稍大,白石拱起,其上叢筱喬木,亦有小神祠幡竿,不知何神也。西望群山靡迤,岩嶂深秀,宛如吾廬南望鏡中諸山,為之累欷。宿懷家洑。懷,姓也,吳有尚書郎懷敘,見《顧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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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日。五鼓,大風自東北來,舟人不告,乘便風解船。過雁翅夾,有稅場,居民二百許家,岸下泊船甚眾。遂經皖口至趙屯,未朝食,已行百五十裡,而風益大,乃泊夾中。皖口即王師破江南大將朱令贇水軍處。趙屯有戍兵,亦小市聚也。是日大風,至暮不止,登岸,行至夾口,觀江中驚濤駭浪,雖錢塘八月之潮不過也。有一舟掀簸浪中,欲入夾者再三,不可得,幾覆溺矣,號呼求救,久方能入。北望正見皖山。

  太白《江上望皖公山》詩雲:「巉絕稱人意。」「巉絕」二字,不刊之妙也。南唐元宗南遷豫章,舟中望皖山,愛之,謂左右曰:「此青峭數峰何名?」答曰:「舒州皖山。」時方新失淮南,伶人李家明侍側,獻詩曰:「龍舟千里颺東風,漢武潯陽事正同。回首皖公山色好,日斜不到壽杯中。」元宗為悲憤欷歔。故王文公詩雲:「南狩皖山非故地,北師淮水失名王。」計其處,當去此不遠也。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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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日。過東流縣,不入。自雷江口行大江,江南群山,蒼翠萬疊,如列屏障,凡數十裡不絕。自金陵以西,所未有也。是日,便風張颿,舟行甚速,然江面浩渺,白浪如山,所乘二千斛舟,搖兀掀舞,才如一葉。過獅子磯,一名佛指磯,蘚壁百尺,青林綠筱,倒生壁間,圖畫有所不及。猶恨舟行北岸,不得過其下。旁有數磯,亦奇峭,然皆非獅子比也。

  至馬當,所謂上元水府。山勢尤秀拔,正面山腳,直插大江。廟依峭崖架空為閣,登降者,皆自閣西崖腹小石徑,捫蘿側足而上,宛若登梯。飛甍曲檻,丹碧縹緲,江上神祠,惟此最佳。舟至石壁下,忽晝晦,風勢橫甚,舟人大恐失色,急下颿,趨小港,竭力牽挽,僅能入港。系纜同泊者四五舟,皆來助牽。

  早間同行一舟,亦蜀舟也,忽有大魚正綠,腹下赤如丹,躍起柂旁,高三尺許,人皆異之。是晚,果折檣破帆,幾不能全,亦可怪也。

  入夜,風愈厲,增十餘纜。迨曉,方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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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日。阻風馬當港中,風雨淒冷,初禦夾衣。有小舟冒風濤來賣薪菜狶肉,亦有賣野彘肉者,雲獵蘆場中所得。

  飯已,登南岸,望馬當廟,北風吹人勁甚,至不能語。既暮,風少定,然怒濤未息,擊船終夜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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