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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筠清恐綠華再說少章不好,未再開口,借著重向周母禮拜岔過,周母又托代向承德致謝。一會元蘇回說,姊姊在曾家打牌,少章大哥電話未打。筠清隨喚馬弁將車上新購辦的一副煙具取來。元蓀見她如此周到,感切心骨,未肯以空言相謝,只朝二女作了一揖,一言未發。周母知承情已多,親生女兒不過如是,也就不再言謝,略抽了兩口。天已入夜,張淩滄京中本有至戚,行李一到先自辭別。筠清知是元蓀好友,便請同赴擷英之約。淩滄先聽元蓀說起,本就羡慕,再見人又這等大方,也不客套,答應到時准到,請不要候,匆匆先走。元蓀見到時候,一行同去擷英吃完西餐,又同回店。淩滄少坐別去,筠清姊妹與周母、元蓀一直談到十一點,才殷殷訂了明午泰豐樓之約,辭別回去。

  周母想起,昔年在蘇州兩家曾有婚姻之議,此時綠華尚幼,一半為了女家父母嫌男家光復以後家道中落,一半也由於周氏家規,兒女婚姻必須男長於女,以免男的正在盛年,女的已成老媼,遂致夫妻不能和美,引起納妾納婢之弊,尤其是兒子娶媳必在二十五六歲學成明理以後。大侄少章因嫂氏鍾愛,亟于抱孫,十六便娶,以致書未讀好,弊害無窮。筠清年紀比元蓀大了四歲,家況又有貧富之分,憑著情面和托人勸說勉強的婚姻恐成怨偶,當時拒絕梅老師的好意,兩家也因此逐漸疏遠,斷了往來。不料綠華也如此好法。可惜愛子此時職小薪微,依人作嫁,只管氣象堂皇,不似窮薄之相,未來之事到底難知,否則二女俱都念舊情深,毫不勢利,綠華年歲又極相當,豈非一雙佳偶?

  周母心正尋思,忽聽門外過道有人在問茶房,這兩號是方處長,怎說姓周?周母聽出是少章口音,忙喊:「元兒快看看去,是你大哥來了吧。」

  元蓀方搖手示意,便聽茶房趕了過來,答應:「輕點聲,你不是問剛打南方來的一位周老太太麼?今兒到的客人就這麼一位老太太,姓周,還有三位少老爺。房間是方處長訂的,先倒是在二樓來著,今兒處長太太來看,怕老太太上下樓梯費事,我們現給客人勻兌的。那位週三爺身量口音跟你說的一樣。你不讓我們進去回,自己敲門又不放心,這怎麼辦,要不你還是在客廳坐一會,等週三爺帶的差官回來,你問明白啦再進去。」

  少章呆了一呆,又問:「這房多少錢一天?他們人不多,怎會住有兩間?」

  茶房笑答:「這是帶差官的特等房,每天十塊小帳加一,處長太太跟一位小姐還有一位同來的張二爺同在擷英吃完大菜回來,陸續剛走。三爺先給老太太要檸檬茶來著,必還沒睡,你要是他親友,聽見說話早出來了,也許不對。那邊鈴響,我還有事,你還是在客廳等一會吧。」

  元蓀聽到這裡,見周母已兩次擺手命出,才起開門,一看少章正隨茶房外走,故意喊了聲「茶房」,茶房一面回應,一面忙告少章:「這位就是週三爺,你看對不對?」

  少章聞聲,早已回身走來,元蓀故意喊道:「大哥怎不進來?」

  少章板著一張臉答道:「我不知道你這樣闊,怕走錯呢。」

  元蓀當著茶房不便回答,便同進房,周母已起立相待。少章請了個安,問道:「嬸嬸怎今日才到?」

  周母一邊命坐,隨口答道:「你三弟定要陪我去天津玩兩天,所以今日下午才到。跟著便有元兒的朋友請去擷英,天便晚了。知你午後便去孫家,要到夜裡才回,東城路遠,想明天再和你打電話呢。這煙很好,也是朋友送的,你老遠趕來,抽幾口再談吧。」

  少章即隨孫伯岳在韓家潭吃花酒,便道探問看元蓀日前母來住飯店之言是真是假,及見周母住的特等房,煙具和煙俱是上品,大出意料,告了放肆倒臥。一邊燒著大煙,越想越不忿氣,連抽了兩口,忍不住問道:「三弟,這房間多少錢一天,辦公處訂有扣頭沒有?」

  元蓀答道:「朋友代訂的,我沒問。」

  少章越氣道:「好大爺脾氣,當著嬸嬸不是我說你,你一月能有多少錢,就這麼鋪張,以後怎了?」

  元蓀冷笑道:「急匆匆找不到房子,那有什法,過一天算一天吧。」

  少章聞言,忽然想起自己有房不租之事,又見元蓀神色不善,知他自從退房以來迥非昔日恭順,再又想起方承德既代訂房,必有一點淵源,自己理虧,答話必不好聽,氣在心裡,只連答:「好,好,更不再說。」

  周母見狀,早目止元蓀不令多言,笑問:「你兄弟少不更事,我也不願住這好的房子,無如朋友盛情已然訂下,不好意思不住,好在兩三天的事,新房子也收拾好了。」

  少章便問:「在什地方?既然租到房子,怎不直接進宅,多花這冤枉錢作什?多買點家具也好。」

  周母道:「我不知道,一切都是他朋友代辦的。」

  元蓀又要插口,吃周母微瞪了一眼便不再說。少章道:「朋友代辦的莫非就不要錢?我還忘了問,那方處長是不是方承德,怎麼認識的:既有交情,以他力量,怎不給三弟找個好差事,要這些虛排場作什?」

  元蓀因楊成功适才告假回辦事處換衣服,隨侍二女同去,必快回來,恐他隨口亂說,被人聽去笑話,忍不住答道:「關於我的出處,請大哥不必費心如何?莫非只是朋友親戚,便須靠人家不成?」

  周母板臉接口道:「你大哥是好意,怎如此答話?」

  少章冷笑道:「他一向如此,哪看得起我哥哥?」

  周母道:「他小娃兒曉得什麼,你看他長大的,是老哥子,也無須說這氣話。元兒不許再開口了。」

  隨告少章:「承德之妻與元蓀幼時在梅翰林家同學,又是自己乾女兒,所以這次得她幫忙,一切均由方氏夫妻代為主持,連元兒想要儉省都力辦到。因是租房太急,沒收拾好,強請暫住飯店,等佈置陳設好了再行遷入,並派汽車馬弁隨同照料,明日還要設宴洗塵。承德夫妻而外有不少女客,這煙和煙具也是乾女兒送的。你三弟也是年輕氣盛,不知道你為難,未免糊塗多心,實則一家有一家難處,你如不尊重我,先租你房就不答應了,也不會這晚時候還從遠處趕來看我。他不懂事,我自會教訓,你也不必多心,自己一家人說開便拉倒,都不許再提再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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