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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少章紅著一張臉答道:「還是嬸嬸明白侄兒的苦心,老三不知道我的難處,還說是年紀輕,不懂事,最可氣是瑞華二妹也不知受了誰的挑唆,我用了老三幾個錢,昨天去派人要了一次,今天又親自上門索討,說老三走時說的嬸嬸安家要用,非此不可,還說了好些刻薄的話,我一則受氣不過,二則信以為真,又不知道老三有了闊親戚照應,逼得無法,今天現當了四十塊給她,下餘的仍非要我在三天以內還她不可。其實嬸嬸不需用,不是存心慪人麼?我就不信老三這麼鋪張,還在乎我該那幾個。」

  元蓀怕把瑞華繞在裡頭,想把過處攬在自己一人身上,接口道:「怎麼不在乎?那本是租房子的錢,現在就等它交房租,是我走時托二姊的,要不急需也不要了。」

  周母微慍道:「元兒今天怎麼不聽我話了?現在不許再提這件事,說別的吧。」

  元蓀只得忍住。

  少章氣忿忿還要說時,房門開處瑞華忽然走進,先朝周母叩拜問安,回頭叫了聲「大哥」,便同坐下。少章對於這位堂妹卻有三分畏意,又以自身理虧,再說只找無趣,話到口邊又複忍往,只躺在床上抽煙。瑞華向周母敘問了一陣家常,並問與方家夫婦的關係,周母又命開了幾份西餐消夜,不覺到了兩點,少章煙也抽足,見只周母一人和己說話,瑞華姊弟神情淡漠,越想越氣,起立對瑞華道:「嬸嬸遠來,該安息了,我們走吧。」

  瑞華道:「我已問過,娘還不要困,再坐一會走不妨。三弟這次承方家的情,一切都是墊辦,迫於情面,推謝不脫,就說暫時不還人家,新立門戶,鍋瓢碗盞、一針一線都要置辦,當初大哥如肯分租他幾間空房子,還可少為省儉,如今又多費錢,又多費事,不知有多少虧空呢。」

  少章道:「是呀,我再三叫他儉省,他偏耍虛場面,那有什法?剛出來做個小事就這樣,以後才不好辦呢。」

  瑞華冷笑道:「我想什事都有命定,反正我們是無力幫他,他也說過將來決不會累及大哥和我,最好不必關心,由他自去。當著外人也不必誇他聰明,其實大哥本心為好,可是外人不知道,說他好未必入耳,絕頂聰明之下加上可惜年少氣浮,不免荒唐等言詞,人家卻認為當兄長都如此說法,如何能和他交往?不把你那本心好意埋沒了麼、這話你這一二年中也聽得多了。他現在養母教弟,一家好幾口,不比從前一個光身,經不起風浪,我知大哥為他太切,所以把背著人的教訓當眾揚言,雖然是非自有公論,荒唐非有實事,到底人情聽壞不聽好,莫如好壞不提,省得彼此誤會,辜負了你的深心。」

  少章聽她譏刺,愧忿交集,方想回答,瑞華忽轉向元蓀道:「我知你搬家為難,話已代你向大哥達到,大哥答應明天一準退還你的房租,你現等用,沒分家的弟兄,大哥如有力量,還不可能租一所大房子給你住,哪能還用你這幾個可憐的錢呢?他退房不租,單有他的難處,伯怕、爹爹在日何等友愛,當著娘和姊姊,錢只管和大哥要,他決不會怪你,你嘴說不好意思,心卻著急,不願意,就不是當兄弟的道理了。」

  少章連日打牌均輸,當晚向人借了百元,又在班子裡輸掉,聞言想起曾允瑞華明日退還元蓀租錢尚無著落,阿細手上的錢又堅持不與,嬸娘人最長厚,新得有力乾親照應,看情景決不需此,瑞華不來還可告上幾句窘,含糊了事,偏生冤家路狹,今朝對面,話風甚緊,無法再推,只得赦顏答道:「本來我已籌好,明天給二妹送過去,偏偏今天伯岳請客,又打牌輸掉,只好過兩天了。」

  周母見少章窘狀,心中不忍,便接口道:「大侄要不方便就算了吧,叫元蓀另外想法子好了。」

  少章未及答言,瑞華冷笑道,「娘倒說得輕鬆,你老人家知道三弟多不容易,一個月按初到差才二十四元薪水,又要寄錢到南京,又要顧自己衣服、車錢,年輕人向上,愛面子,又愛應酬,外面雖有人說他荒唐,他卻沒點虧空,憑良心說,連我是他姊姊都從來未開過口,以他收入本不會夠,全賴他支配得好,居然應付過去了,你還能怪他麼。」

  說了一會也就相繼辭去。

  到了晚上,元蓀忽然做了一個夢,最初在迷迷糊糊之間,像似處身在一個大廈之中,心中很在詫異著,這是什麼地方呀?可是立刻又明白過來了,咳,我真糊塗,這不是為了要娶親,新近方買得這所屋子麼?就在這一念之間,當前的光景立刻又變了,只見華堂春暖,寶鼎香濃,賓從如雲,笙歌似沸,自己正和一個如花眷屬行著結婚大禮呢。再愉偷向那新娘一瞧時,端莊流麗,豔若天人,不是綠華又是誰?這一喜真把他喜極了。就在這個當兒,又見有一位貴賓忽然從外走入,高聲含笑說道:「你不要嫌我道賀來遲,實是督座有意要湊個趣兒,特地在這不先不後之間叫我把秘書長的委狀給你帶來呢。」

  元蓀忙一看時,此人卻是方承德,這一來真是雙喜臨門了。一時笑語喧闐,賓主間少不得又有一番道賀。可是好景不常,在這樂極喜極之際,忽聞轟然一聲,好似有一個炸彈擲了來的,如雲賓客頓時紛紛四竄,元蓀便一驚而醒。回想夢中情景不免發起愣來,正不知道是凶是吉。在下卻一口氣寫來,足足已寫了二三十萬字,手兒也覺得有點酸了,乘元蓀在這發愣之際,不如就把全書結束了罷。好在人生在世,富貴窮通無非黃粱一夢,如今拿一夢來作結,正是其妙無窮,深得真詮,足夠讀者們細細去咀嚼。倘再要拖泥帶水的寫下去,不是反有蛇足之嫌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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