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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元蓀依言,夾了一片幹蒸鮑脯吃了。那青梅酒色作深碧,十分清冽,不似前兩種倒在杯中甘波溶溶,宛若膏露,才一倒出滿屋都是酒香,到口一嘗芳醇無比,雋永耐人尋味,元蓀連聲誇好,問是什酒泡制,少女笑道:「先父母在日愛酒如命,彼時還用青梅泡制,所以酒總發渾。自從發明蒸制果酒以後便改了法子,這酒也和前酒一樣制法,所以清鮮好看,味道比用汾酒高粱泡的要醇得多,後勁雖長,吃醉了不會難受。本來做一回費力費事,因姊夫喜歡拿它送人,所以每年都做不少。這還是前三年帶來的兩壇,聽說阿娘好量,三哥走時帶一壇走罷。」

  少婦笑道:「阿娘還沒到呢,你忙什麼?」

  元蓀見她姊妹又另取酒要斟,架上樣數還多,忙道:「夠了夠了,天已不早,改日再擾罷。」

  少女道:「我只要三哥再嘗一種百花酒就罷。」

  元蓀只得應諾。那百花酒色作金黃,香味甚濃,也分辨不出是什花香,正在誇好,方承德也由里間走來,元蓀忙起讓座,承德道:「三弟不要客氣,請隨便用罷。」

  隨說,自取甜酒斟了滿杯,說一聲「幹」,舉杯一飲而盡。元蓀道:「大哥豪飲,小弟如何奉陪?」

  小女插口笑道:「姊夫只吃三杯,吃得卻爽,阿姊說三哥好量,再吃三杯何妨?」

  元蓀先當承德量大,惟恐拼他不過,初到人家,又在深夜,吃醉不好,聞言才放了心。接著又對於了兩杯,承德便要稀飯,小女道:「三哥還有幾樣酒沒嘗呢。」

  元蓀再四辭謝才罷。

  承德隨問元蓀學歷,元蘇還未及答,少婦已先答道:「三弟東吳大學差一年沒有畢業,但是家學淵源,寫作俱佳。還有兩件事和你投緣。他雖三百多年書香世家,從小愛武,家有異僕名叫向春,有極好武功,三弟每天讀完書,稍微有空便跟他學,才十四五歲便在蘇州玄妙觀一個人和十幾個流氓打架,流氓被他打倒了好幾個。這還無什希奇,還有令人佩服是,他心思聰明,足智多謀,無論多難辦的事,只他一到便有主意。記得我和他一同在梅老師家讀書,他才十三歲。正是新年剛過,蘇州一班世交小弟兄只他年紀最小。正月十四,有一個江蘇闊候補道的兒子張淩滄約了幾個世弟兄,都是闊官場家子弟,三弟也在其內,約同一早到盤門青陽地騎馬,再到閻門九華樓吃中飯。

  飯後,改坐遊船,去光福元墓一帶看梅,在元墓山住一夜,以便賞那月夜梅花,次早回家上元宵供。到了閻門一看,這年九華樓不知出了什事,推說修理門面,要到十六才行開市。大家一則騎馬勞累,二則腹饑,商量另吃小館。三弟因聽馬夫說石路拐灣角上開了一家麵館,和觀前街的觀正興一樣,湯包湯麵餃以及各色魚肉過橋湯麵無一不佳,便向眾人說:『如今天已不早,船上又備有極好船菜,點心也有,到船上吃,不過多一會,九華樓本就多餘,既未開市,樂得省下。這麵館新開,何不去試一下?稍微吃點充饑,留著一半肚子到船上受用,肴佳酒美,水碧山青,豈不有趣得多?』眾人本都愛吃觀正興的爛糊肉面,一聽這裡新開張一家,又是順路,俱都贊同,便令隨行兩個人去往山塘畫船上吩咐船家多備一些水果酒菜候用,隨往那家麵館去吃點心。

  「到了一看,那麵館名叫元興館,生意果然興隆。四樓四底上下二大敞廳全被吃客占滿,人聲嘈雜,此呼彼應,一二十個堂值奔走叫囂,上下往來亂竄,各色吃客穿梭出進,樓梯騰騰亂響,擂鼓也似。眾人好容易占到一張八仙桌,連喊了好幾聲,剛把堂信喊來,話未說完,別桌性暴的客人又在拍桌敲碗亂喊,轉身要走。三弟見他神情不屬,恐未聽真,一把拉住問道:『我們話還未說完呢,正要三籠湯包,你聽明白了麼?』堂信連答『曉得』,三弟說:『你記不全無妨,你們就這十來樣點心,除卻大肉包子我們不要,有什麼現成你先拿來,我們吃了要走,彼此都快。』堂倌答應轉身,只亂喊了兩籠湯包兩碗面便往別桌趕去。眾人要喊他回問,三弟勸說:『他們新開張,太忙,反正點心也不想飽,就這兩樣稍微吃點走罷。這裡想不到比觀正興還要吵,下次白吃我們也不會來,許是聽我說盡現成的拿來,所以沒喊下去,由他去罷。』

  哪知等了好一會,連喊過的兩樣都未端來,後來的客人俱有吃過走的,先那堂棺始終不過這邊來,喊也裝不聽見。這班少爺們多是年輕氣盛,內有兩個也拍桌敲盤亂喊,堂信這才氣忿忿走過。這類下等人只服流氓大兵,欺世兄們年輕,開口先埋怨『客人不該拍桌敲盤,打碎了要賠,等話,眾人自然動火,問他為何後來的人先吃,喚他又不走過,兩下爭吵,越吵越凶。店老闆聞聲趕進,不但不怪夥計不好好侍應,反說好些無理的話,其勢洶洶,神態強橫,如非旁座吃客不忿,群情責難,雙方幾欲動武。眾世兄被人勸出時,老闆堂信還在背後嘲罵。

  「眾人有的要回去打架,有的要叫巡捕究辦,三弟恐礙賞梅之約,橫身力勸,並說包有法子出氣,隨即回頭,指著那面鋪道:『你這樣流氓生意,如若叫你常開下去,我們一齊改姓,過天再來和你算帳。』說完同往山塘渡頭走去,餓著肚子,吃了一肚子氣,同到船上。總算這一耽擱,船上酒菜點心全部提前備好,只等人到下鍋。船開不久便即入座,都談起前事有氣,非往警察廳托人重辦,或是叫人打他一頓不能消恨。三弟攔道:『這兩樣辦法都不好。打架雙方難免受傷,生出別的枝節,有理變成無理,又招聲氣,家裡大人曉得還說我們年輕闖禍,又受責罰。警察廳雖有人可托,一則小事不值托人,二則世家子弟向官衙請托有違家教。在我們受了惡氣,那麵館人們大混帳。在對方的想法,必當我們年輕性暴,一言不合便倚勢罵人打人,對方不服,碰了釘子,丟了人,無計可施,去打他們,欺壓商民,代為出氣。

  這些人和我們並無深交,不過常來我們父兄門下走動,平日相見只是點頭,又不愛答理,一旦有事相求,如何肯代為出力,好了派一該管巡警傳話申飭幾句,敷衍面子。不好只口頭答應,心裡還說我們荒唐,知道年輕人一股火性,氣過拉倒,連巡警都不去派。再要不好,還許當面敷衍,偷偷向大人討好告狀,說我們放著學堂不上,每日三朋五友在外胡鬧,和人爭吵,發脾氣打架,吃了虧還鬧聲氣,往廳裡託人情,和商民為難,因為交情大深,既然知道,不能不說,結局說成出氣,反他作成討了好,我們還受大人責駡,豈不更冤枉?』

  「眾人便說:『事由三弟出主意吃點心而起,難道白受人欺不成?』三弟說:『哪有此事,我自有主意出氣,包他倒黴,哭笑不得就是。』眾人問他,又不肯先說,後又再三逼問,三弟才說:『我們一行八人,原定每人四元份金,今日之游本就富餘一小半,原定剩下的錢元宵節後再往常熟去游虞山,拜謁言子墓,尋訪柳如是絳雲樓故址,小火輪來去才四角小洋一人,又有朋友待承,就這樣照我計算,如無意外耗費,不住客棧,回來至少還剩六七塊,又省下一頓九華樓,怎麼也有十塊可剩。等常熟回家張大哥全交給我,适才已然查看好了地勢,那麵館正對大馬路的同春茶樓,等到正月什五張大哥生日頭一天,計四預祝,大家出城公聚,早點吃完九華樓,包你們出這一口惡氣,還有好把戲可看,一點也不鬧聲氣,決想不到是我們做的。此事只能一二人知道,如全先知就無趣了。』眾人原都知他說到准做到,執意不說只得拉倒。三弟只背人告知張淩滄。一同遊完光福嶺、元墓山,又游虞山,大家都想出氣,用得極省。回來一算帳,剩了十二塊錢,都交與了三弟。因張淩滄也說法子想得極好,准定能夠出氣,只不能先說,個個高興,盼能早到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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