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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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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蓀還欲少候同用,少女笑道:「三哥不要客氣,姊夫正過癮,又忙了好一會,因三哥是自己人,才不客氣請進來,要是別人,無論是誰也不見了。姊夫為人心直,以後我們常時見面,最好兔去客套,彼此都不拘束,你要一等煙就抽不好了。」 少婦也說:「你方大哥素來脫略形跡,你不管他倒好。」 元蓀只得依言坐下。 消夜菜共是四熱四冷,葷素八碟,另有一盤湯麵餃,一盤抹上生雞蛋黃再用牛油炸酥饅頭片,另外兩種甜點心,一盤百果蜜糕,一盆油酥麻圓,件都不大,卻是美食美器,樣樣精緻。稀飯也有兩種,一是南方帶來的香梗稻,一是西餐中的麥皮粥。少女問吃什酒,元蓀笑答:「我沒什量,什麼都行。」 少婦道:「阿妹你聽他的,」 叫他們把車子推來,他挑好了。」 元蓀答道:「筠姊不必費事,自從先君見背,吐了一次血,兩年多沒沾一滴。近來偶然應酬朋友,也只吃過一兩杯,實在退步多了。」 少婦道:「今晚草草消夜,我夫妻姊妹都只愛酒,偏吃不多,再說天已不早,我也不要三弟多吃,只把我由老師家學來的蜂雲酒和百花酪請你一樣嘗一杯好了。」 說時旁立一個南方靈俏女僕早走向左面牆下,將那嵌在牆上的穿衣鏡按了一下,便和門也似拉了開來,上牆隨現出一個小門,下半截牆跟著向外拉開,女僕走了進去,不一會便聽車輪微響,推出一輛小車,到了桌前止住,車乃抽木所制,米黃顏色,下半長約三尺,寬約二尺,共分三層,每層俱是瓷底,四外嵌空,下兩層各有凹糟,大小方圓不等,內放各種盛作料食物的器皿,如醬搏、梅缸、牛油盤、吉士盂以及鹽瓶、油罐之類,不是細瓷,便是極上玻璃所制,中西合璧,名色繁多,無不華貴美觀已極。 面上一層高齊桌面,陳列著兩把細瓷小酒壺和大小八九件細瓷瓶樽,再上去用電白銅做出十餘格大小嵌架,上設銅圈,隔三五寸各有一個銅托,圈中插著各色洋酒,另有十餘小圈,倒懸著大小玻璃酒杯,四根白銅車柱之上設有扳機,各層均可上下扳動,推出原格,式樣精巧,取攜靈便,從未見過,一問果是女主人自出心裁打好圖樣,選取巧匠監製。就是這輛酒車,連同大小七八十件細瓷玻璃器皿所費何止千金,酒和食物、油醬露膏之類還不在內。 元蓀笑道:「筠姊慧心巧思,真個享福呢。」 少婦笑道:「我這算得什麼,阿妹且比我主意更多呢。說時隨手向車上拿起一個青花細瓷小酒罐,拔去軟木塞,另由車旁小展格內取了一隻形制古雅、旁有兩耳的羊脂玉杯,斟上七八分酒,遞過道:「三弟,你嘗這青瓊酒便是阿妹做的,味道如何?」 元蓀見酒色作淺碧,裝在白玉杯裡碧雲氤氳,分外好看,還未到口,便覺清香撲鼻,端杯一嘗便覺清馨透腦,甘芳騰於齒頰,端的清而能腴,濃而不膩,醇美馥鬱,雋永無匹,色香味三者皆絕,一杯下喉心神為之清快,令人愛而不舍,飲後余芳猶自滿口,回思無窮,不禁連誇真好,問是何物所制。少婦笑道:「我們愛酒,量都不大,更愛甜酒。這酒乃是阿妹發明,與別的花酒果露將花果浸泡者不同。 起初也是無心而得,因有一年在杭州,七妹才十二三歲,因洞庭田莊上人送了不少楊梅、批粑來,阿妹素來愛吃水果,挑了兩筐好的留起。正趕廣東有一世交弟兄來拜望家母,送了不少南邊水果,如荔枝、龍眼之類,偏生阿妹生病忌口,大家都沒心吃,怕東西糟蹋罪過,都拿來給了小丫頭阿菊。她原是我家老家人黃升之女,年紀輕,卻有孝心,想等他阿爹蘇州回來吃。不知聽了誰的話,每樣挑了些,裝滿在一個瓷壇裡面,外用桑皮紙把口封好,怕娘姨和她討要,藏到灶屋柴堆後面。第二天黃升回來便病倒床上,阿菊告假回家服侍,連守孝半年才回,把前事忘個乾淨。到第二年春天廚子清掃柴堆,看見罎子,只當是家釀的酒,搬到酒房裡去,也沒和我們說。 「又隔了一年,之江中學放寒假,有天下雪,想吃家釀的紅梅露,我家釀酒每種不過一二十斤,都是用小瓷壇裝,共有十四壇,和二十多壇紹興、幾缸冬醃菜、一些糖醬缸放在一起,封皮外面全標明酒名年月。往常都是男傭人廚子往取,沒有留意,這次因家境漸落,男傭人已然遣散,只用了一個粗做娘姨,一個燒飯司務。阿妹嫌他們劣,自和阿菊往取,這才發現。想起前事,事隔兩年,哪有不壞之理?阿菊本想端去倒掉,阿妹叫她打開來看看,剛一揭去封皮,便聞一股酒香,再看壇裡,滿壇水果全化成水,果皮和肉沉澱在下,面上蒙著一層白沫,試用手一撥,白沫下面卻是又綠又清,稍微有點沾手,微一晃動越發清香好聞,阿菊用手沾了點一嘗,說是味道好極,便連那半壇青梅酒一齊捧到前面,拿銀筷一試,也沒有毒,只底層和西湖香灰泥一般昏檬檬的。我們都愛聞那香味,卻不敢吃。 「正商量要不要,剛巧新來燒飯司務是余姚人,家傳以酒為業,新近生意虧本才出來傭工,會釀制各種的酒,聞信走來,一看一嘗,再問起經過情形,說他家傳有一種猴兒酒,又叫百果酒的,便與此相類,不過制法不同。那是將各色水果放在大缸裡,漚爛黴過,等它發酵,加上少許酒母,再瀝青過濾,蒸曬埋藏,過年取用,因成本貴而費事不能多做,難得做上一回,不以出賣。此酒想是真好,封藏得法,已成七分,只消過濾去渣、隔水蒸煮提清便成極好吃的美酒。要有勁頭,再加酒母,多寡聽便,不要也行。我們令他如法一試,制成果是妙絕,香腴清醇兼而有之,甘芳無比。尤妙是飲後心身清快,多醉也只眩然欲睡,仿佛春困,心不跳,腦不熱,安然入夢,舒服已極。醒來通身舒暢,神智力清。 「由此我姊妹研究行造,同時分制了好些種,有的加上各樣鮮花水果,樣數也有增有減,又設法減去甜味,使其剛剛合口,結果以此一種最為合式。阿菊現已嫁在杭州,因這裡好些花果都買不到,托她代做。今晚所飲卻是阿妹南邊自製帶了來的。阿妹不但會制這酒,還會做二十多樣花醬果露,熏的花茶尤為妙不可言,等阿娘來京我每樣送點過去,三弟一嘗就知道了。我接她來,一半為她,一半也是為自己呢。」 少女笑道:「阿姊專愛替我撐門面,鬧得我一天東家忙到西家,西家忙到東家,真忙煞人。果真好也罷,其實不過如此,反倒叫人背後笑話。」 元蓀方道:「這酒實在真好,別的想必也是一樣精美,筠姊並非過譽,阿妹何必客氣。」 說時,少女又取了一個小瓷瓶,給元蓀斟了半杯。元蓀見酒白中泛紅,作淺桃色,甚是鮮豔,到口一嘗甘芳有荔枝味,不如前酒,別具一種菲芳,而甜過之,笑道:「這酒也好,只是大甜些。」 少婦笑道:「這是純荔枝釀的,用時對了蒸餾水,所以酒味稍薄,你方大哥最愛吃,其實並不甚好。」 少女勸元蓀飲完餘酒,又取一種斟上,說道:「三哥酒量好,還是吃一杯青梅酒罷。」 少婦道:「三弟剛吃甜酒,先請點菜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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