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征輪俠影 | 上頁 下頁
七〇


  於是二人就在對耍貧嘴之下言歸於好,一天雲霧都消了個乾淨。楊潤亭全仗自己機伶,柔能克剛,否則便要鬧出事來。實則金少雲也是嘴硬骨頭酥,因是出身紈挎,日與下流為伍,不知從哪裡學了些下流的口吻,准知當地人多,打不起來,先嚇一下試試,不料對方比他還乏,一嚇就嚇回去,樂得就此收科。都是喜怒無常下流心性,自易投契。加上眾人都不喜與二人親近,日後反倒成了莫逆之交,鬧出好些笑話不提。

  元蓀了見二人如此不堪,自然心存鄙夷,一會林鈞甫拿了十來件公文稿和些組織條例、辦事細則之類進來,說道:「這間屋子大小,剛才各股課長已議定分股辦事,暫時請費謙、周元蘇、沈仲文、鮑振庭、陳文奎、徐子修六位到第一股辦公,楊潤亭、楊士達、金少雲還有一位新到差的錢一飛四位就在本屋不動,算是第二股的書記,這是暫局,遇上哪一股事忙臨時現調。費謙、沈仲文已在第一股,周、鮑、陳、徐四位請跟我一塊過去。費先生說他有一頂草帽請周先生去時勞駕給捎上。」

  楊潤亭因自己字寫得又慢又糟,這半日工夫看出周元蓀和陳文奎最好說話,正盤算如何拉攏套近乎,日後遇上拿不下的長籍繕稿好求人幫忙代寫,一聽幾個寫好字的快手全被第一股調走,人少著一位,並還和金少雲這塊蘑菇一起,不禁慌道:「林先生,我不早跟你說過願意侍候你,就便學點能耐嗎?幹嗎把我分到第二股?乾脆我跟鮑先生、陳先生不拘哪一位對調一下,我也上第一股得啦。」

  林鈞甫把臉一沉道:「這是股長主任的交派,現在就數第一股事情多,別瞧人多著一位,決意忙不過來。你想過去,下次再調人我再跟主任說去,到時別再嫌累。」

  楊潤亭不敢再說。林鈞甫隨引元蓀等四人走出。元蘇見與金、楊二人分開自是高興。

  那第一股,就在二層大院的西屋內,共是前後兩進相連的九問屋子,另外有一個小院。屋宇高大整潔,比起後偏院書記室亮爽得多。一股共設四課,股長吳甘侯,一課主任葉希文,二課志叔王,三課潘戟三,四課柴雲舫,另外三個課員、三個辦事員俱是久在部院當差的腳色。元蘇到後,由林鈞甫指定了各人座位,由第二股領來筆墨文具,隨即開始辦公。到了吃中飯時,便約比較相投的同事互相作東,去至東口南小街二葷鋪內隨便吃些完事。三五天過去全股員司俱都相識,漸覺這些人們雖然另有一種氣味,但是個個謙和圓通,春風滿面,同事遇有辦錯的事總以好言相告,如真犯了大錯,臨到開革前五分鐘還是客客氣氣,如無其事,個個藹然可親,永不見擺上司架子,與平日所聞官僚做上淩下習氣不同,心中奇怪。及問費謙,才知久幹部院的京官多是如此,外官便自不同,這叫作心裡分。除卻秉性乖張與人各別的少數人而外,輕易表面不得罪人。

  元蓀覺著能對下有禮貌、不叫人難受總是好的,自己只要盡職便站得住,管他心裡如何。初意既名為書記,繕寫必多,哪知繕寫文件並沒多少,多是些零碎事情,如校對獎券號碼,查看有無空白,蓋印騎縫以及分排開獎時號珠之類,每開一次獎必要忙上十來天。因是辦事勤勞,第二月便加了四元薪水,加上各種獎金之類每月也能合到三十餘元。彼時生活程度雖低,就想借此養家仍是困難,幸得伯堅所贈餘款貼補,每月勻著往南邊寄三十元,自己再省吃儉用,將就混去。

  光陰易過,不覺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拙庵忽然一病不起,元蓀幫著料理完了喪葬,跟著益甫也在下半年病倒,淹纏了三四月也自身死。元蓀姊夫、伯父兩個可以依傍的親人相繼病故,傷心之餘想起來日大難,現在前途看不出有什希望,不久姊姊便扶樞回鄉,還須另覓住處,又添許多費用,伯堅款已全補寄家用,下月起便難以為繼,母親來信頗思帶了兄弟北來就養,更是難題。京中實況如若函告老母,必定憂急,萬萬不能實寫。可是本月寄家之款便借有變月薪水在內,下月如何寄法?正在每日愁慮,也是天不絕人之路。這日瑞華偶問元蓀,你們獎券處的彩票有弊沒有?元蓀因她這類話已然問過好幾次,一張獎券也沒買過,便答:「當眾開獎,怎會有弊,兄弟在裡頭有弊還會不知道麼?」

  瑞華道:「你跟我買幾條去。」

  元蓀答道:「正券五元一張,分條五角,頭獎五萬。副券兩元,分條二角,頭獎兩萬。無論哪一種買十張准得一個末尾。我上分發處去買,再有一個九扣,至少可合八扣,姊姊買正券是買副券?」

  瑞華道:「我是個苦命人,不想多得,就買五條副券罷。」

  官姨娘正在旁邊,說:「太大買彩票,舅老爺給我也帶五條來。」

  說完了便各安歇。

  元蓀不好意思先要錢,恰好身邊還有六七元,次日回家便繞往月中桂買了十零條,因是九扣,鋪夥常去獎券處領券兩下相識,笑說:「周先生再買一條正好。」

  元蓀心想:「花兩毛錢碰它一下,大小是個希望,便多買了一條,另放一邊。那十條本是一至十的,末尾一字聯號。官姨娘正在家,先挑了五條去,錢也付過。一會瑞華買東西回來,道:「我要的五條一號,這單條得了才兩千塊,有什意思?能退不能?」

  元蓀心想,共只九毛錢的事,便答能退,隨又去另買了半張副券,那五零條也未退,算是自己留下。內有一條末尾是零,與元蘇另買的一條同號。官姨娘連挑換了兩次。元蓀心想:「只此一條同號,萬一中彩,還道自己私心,再者自己多一號碼也多有一分希望。」

  兩次和官姨娘說勸她留這一條,俱都不要,只得罷了。

  過了四五天,開出獎來,元蓀留這兩條同號的恰是二彩,三百元一條,得了六百元,自是心喜。因知姊姊和官姨娘脾氣,如若明告,一後悔反生枝節,好在號碼記不得,便沒有說。事有湊巧,瑞華所買半張恰得頭獎兩末尾,官姨娘五條也得了一個八獎,俱都對本以上,還在高興,說將所得彩金再買正券。元蘇暗中托人將彩金領到,給了三十元喜錢。因覺運氣不錯,心想再買正券試試,如能中個頭彩,便可奉母北來,從此四出創業永無後顧之憂,豈不是好?於是又買了十聯號半張正券,另外一整張正券,十張聯號副券,寄了一百元回家,約請兩個相投的同事吃了一頓小館,推託處裡發了十元獎勞金,給瑞華全家買了幾大包點心水果回去。

  到家一算,當日共用去一百九十餘元,買獎券倒去了四十五,如若不中豈不又送去一月家用?但盼能得最好,不能得也只一次,盡所得末尾獎金去買,永不再添,這樣又可湊和一年家用,或是索性將老母接來,省得心懸兩地。

  元蓀正在盤算未決,忽聽大侄雄飛,因為嫖賭虧空大多,與孫伯岳鬧了意見,帶了兩個側室去往奉天謀事,已然動身。堂兄少章正式就了伯岳秘書,率領寵妾阿細子女兒媳等已然搬往煤渣胡同馬家廟居住,房子甚大。次日正趕伯父冥壽,下班順路,前往拜祭。少章自從老父去世,益發滿口仁義道德,見人便勸學好,口口聲聲要懺悔前孽,對於兄弟子侄家人更表示得厲害。

  元蘇每與相見,必要聽他躺在煙鋪上,左手托著一技蛇總管煙槍,右手拿著煙扡子,連比帶劃,正言厲色說上一大套修身齊家,吃苦耐勞的陳言爛套,有時聽得心煩,免不得駁他幾句。根本少章讀書不多,想裝道學家又說不出什麼道理,只把一篇《朱子家訓》作藍本,再加上些因果報應,以顯他業已放下屠刀,成了正人君子,所有半生數十年罪惡均以懺悔二字了之,口齒又鈍,元蓀才氣縱橫,詞鋒甚健,自然不駁則已,一駁便倒。少章藉口懺悔,欲蓋彌彰,被人問住不免羞惱成怒,無如自己以做好人標榜,不能不裝著大度包容,只是心中忌恨,無從發洩。

  這日因是上供,少章心想祭菜甚多,上完供正好請客,便請了一些同鄉在家打牌。元蓀到時,見客都是熟人,牌已打了兩桌,還有一桌恰巧三缺一。少章近年老境頹唐,把錢看得分外認真,迥非昔年揮霍故態,只是愛賭未改。因所請的客有一個道謝的,少了一桌頭錢,自己是主人,不能不讓客,還不能上場,心正盤算哪裡再去找一把手,見元蘇走進,便拉向一旁問道:「你今天能打牌麼?他們十塊二四,每人三十元錢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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